夕瑶从汎夫人的屋子离开,她第一次知道,她还有另一种选择。她原本打算,三年之后,汎尘离开人世,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追随,即便是死亡,她依然紧跟他的步伐。但汎夫人的话,似乎点醒了夕瑶。
夕瑶顺着通道往前走去,不远处传来争吵的声音。
“怎么哪里都能遇见你,你这个讨厌的家伙!看见你,我就觉得晦气!”
“这里是黑暗帝国,不是闵德府,是你不该来这里!”
“胡说!我家少爷会继承王位,我在这里,怎么就不行了?是你不该待在这里,滚出去!”
“死丫头!伶牙俐齿,信不信我收了你?”
“你那臭烘烘的绳子很了不起吗?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我不动你,让别人动你行不行?”洛奇一把抓起秦泠儿,往外走去,“外面比这里可乱多了,吸血鬼界闹得不可开交,那些吸血如麻的吸血鬼们肆意横行,他们的王死了,就跟疯狗一般,正好把你丢出去,给他们磨磨牙,润润嗓子……”
“放我下来!我发誓,我毒不死你,我就不姓秦!”
“死丫头,你不信秦,难不成还要跟我姓?”
“吸血如麻的吸血鬼,”夕瑶重复了一遍洛奇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喃喃道,“是啊,我迟早也会变成那样,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凭什么要孩子?”
夕瑶伸手摸了摸头发上的发钗,自嘲道:“看来是我异想天开了。”
夕瑶可以想象,就算她可以熬到生下孩子,可她还是会变成嗜血工具,泯灭人性的她,最终把自己孩子就吸干了,不是罪孽深重吗?
夕瑶本以为亚炽会活很久,像他那样我行我素地纯种吸血鬼,都活不久,更何况是她夕瑶。
夕瑶低下头,轻声说道,“吸血鬼界乱了,这可怎么办,亚濏还那么小,亚彦妠毕竟是个女人,亚炽,亚炽……你怎么就死了呢?”
夕瑶不自觉地涌起一阵难过,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死了。
“啊!!!”
汎夫人的屋子里响起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人们纷纷转向声音的来源,那是汎夫人的声音。通道里响起一阵井然有序却十分慌张的脚步声,不断涌向汎夫人的屋子。
“嘤嘤嘤……”
夕瑶被这诡异的声音吓得一身鸡皮,她转过头望去,洗黑的通道尽头,不停地发出“嘤嘤”声。
“嗒,嗒,嗒……”从通道的尽头传来,是脚底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不知会从黑暗的尽头跑出一个什么东西。
映入夕瑶眼帘的,是一个极其丑陋的东西,一个成人大小的头,没有头发,两个眼睛如深窟窿,看不清其余的五官,皱着暗黑的皮囊,十分恶心。头的下方没有脖子和身体,只有畸形的四肢,尖锐细小,两只脚快速地转换,从尽头跑来。
“嗒,嗒,嗒……”它突然停下,转过身,对着靠墙的夕瑶,她被这怪异的东西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褶皱的皮囊上有数不胜数的皱纹,仿佛缠满了恶心的肠子,其中一条缝隙猛然裂开,露出一口涌着恶臭的巨大裂口,参差不齐的尖锐牙齿,它奋力一跃,借着两边的墙壁来回蹦跳一路往上跃起,冲着夕瑶的腹部撞墙。
“啊——”
同一时间,夕瑶的身体猛地朝右侧倒去,栽进汎尘臂弯里。
而那恶心的怪物在汎尘抬腿间踢到了远处,滚进通道的黑暗中,随即是“嗒嗒”的凌乱脚步声,快速消失于尽头,跑得不见踪影。
汎尘松开夕瑶,问道:“你的腿,长着好看的吗?”
夕瑶被那既恶心又恐怖的东西吓软了腿,一时都忘记了逃跑,“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汎尘知道,如果他来晚一秒钟,后果不堪设想。
“少,少爷,夫人……”女婢跌跌撞撞地跑来禀报。
等到汎尘和夕瑶来到汎夫人的屋子,见到惊悚的一幕。
汎夫人躺在床上,被子破损,翻出棉花,血染了被褥和棉花,汎夫人的腹部一片血腥和狼籍,一个深深地窟窿,见不得任何外翻的器官,而窟窿的尺寸和刚才通道上遇见的怪物大小相似。
夕瑶见到这一幕,又想起通道上的怪物,忍不住呕吐起来。
原来那东西就是汎夫人肚子里的诡异伤口,当它吃完了肚子里的内脏,从汎夫人的肚子里爬出的时候,她便一命呜呼。
那么,不久之前,它冲向夕瑶的腹部撞去,就很有可能会钻进夕瑶的肚子,它似乎很喜欢女人的腹部,多么恶心的东西。
汎尘也才知道那东西是从汎夫人的肚子里爬出,他若早知道,必然不会让它逃跑。
“少爷,夫人已经归天了。”灵珊哭着说道。
汎尘走到汎夫人的床边,他听到那一声惨叫的时候,就料到已来不及。
但以这样仓促的方式告别,还真让汎尘难以接受。他伸手拂过汎夫人惊恐的脸庞,那双无法瞑目的眼眸始终无法合上,她不能瞑目的事,或许不是她的死,而是看不见她期望的未来,不能亲眼目睹。
灵珊将汎夫人不久前的话转告给汎尘,说道,“夫人希望少爷将她的尸身火化,她不想埋在泥土里,让虫子钻进身体。”
如汎夫人所愿,汎尘火化了她的尸身,灰烬飘落在古堡外的桥下,审判者们恭敬地站在桥的两侧,站满了长长的一条桥,算是替汎夫人送上一段漫长的路。
她的死,让黑暗帝国笼罩了一层更加阴暗的氤氲。
一个丑陋的东西隐没在黑暗之中,注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
汎尘带着夕瑶离开了黑暗帝国,就算他三年之后不会死,他应该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他从骨子里厌恶这个地方,不是因为他讨厌这里黑暗的氛围,仅仅是讨厌他的父亲曾为了这里而抛弃了自己的妻子,那个男人迷恋的地方,他汎尘才不稀罕。
闵德府和往日一样,汎夫人的离去并没有带给这座府宅惊涛骇浪的变化。
夕瑶为了找汎尘而翻遍闵德府,才知道闵德府里别有洞天,她在其中一扇陈旧的铁门内找到坐在角落里的汎尘。
一个空旷的屋子,高高的天花板,四四方方的空间,没有任何家具和摆设,墙上是一道道划痕,
曾挥剑斩除“敌人”而留下的痕迹,地上是一些裂开的石块,已被蜘蛛缠上雪白的蛛丝,陈述已久的年代和事迹。
夕瑶推开铁门,铁门上生锈的铁锁撞在门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却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夕瑶不知道这个曾是年幼的汎尘所练习的地方,类似的房间有很多,他曾每天会走进一间,带着必胜的决心,视死如归的自信,都是为了他的母亲,保护他的母亲,成为他年幼心灵上唯一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夕瑶走到汎尘身边,抵着墙坐下,望着四周,她想象不到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她看得出来,这里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
自从汎夫人去世以后,汎尘更加不爱说话,即便是夕瑶,他也不爱搭理,仿佛他的世界跟着他的母亲一同沉浸在死寂之中。
年幼的汎尘,即便遍体鳞伤,摇摇欲坠,依然有站到最后的信念,每一次斩断对方喉咙,都是他一点点变得强大的证据,成为强者,保护母亲。
可是最后,汎尘却是一个不孝子。姑且不说他多年不归,不愿见到汎夫人视为不孝,他连汎夫人最后的阶段都没有用心守护。
汎夫人莫名受伤,腹部长了诡异的伤口,汎尘却离开了她,去找夕瑶;就连最后,那一声不详的惨叫,是呼喊汎尘前去救她还是只想临终前最后见他一眼,他明明已跑向汎夫人的屋子,中途听到夕瑶的声音而调转了方向。
夕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姐姐借你个肩膀,如果你想哭了,可以把我当成空气,不必害羞。”
汎尘不语,倾下身,侧身靠在夕瑶腿上。
夕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汎尘,卸装完美铠甲,他也有脆弱的心灵,即便没有索要任何安慰,却依然是一颗渴望被安抚的心,渴望被温暖触碰,渴望被理解。
汎尘之所以选这一间屋子待着,是有原因的。
那一年他七岁,姬孪灵剑比他的个子还高,他双手握紧,共同施力,也只能勉强提起一把灵剑,挥剑的时候,手臂会不自觉地颤抖,十分吃力,他砍不中对方,每次费劲全力扬起的剑,却一次次落空,地上和墙上留下的剑痕,全是无用的痕迹。
那一场练习,他差一点丢了性命,也是他人生中唯一输的一次。他还太小,力量很弱,控制不住姬孪灵剑,他只是刀俎下鱼肉,他很害怕,但至少他没有逃跑。
那时,血液流进汎尘的眼眶,染红了视线,他靠着墙,双手握着剑柄,却无力提起,对方越逼越紧,越靠越近。
汎尘看到一只血色的尖锐爪子,凌空滑下,本以为必死无疑,却突然出现一个人,挡在汎尘跟前,那是他的母亲,替他挨了一下。
虽然很快冲进来很多守卫,将那只失控的野兽制服,但只有汎夫人跑得最快,那驱使她比训练有素的守卫还要快,是因为母爱。
那时的汎尘暗自发誓,他决不允许他的母亲再受一点伤害,他必须要变得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