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时,也就是清晨五更刚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以下,数十名太监内侍宫女兴师动众地来到乾清宫外,等候皇上起床、洗漱、更衣,然后起驾到皇极殿,即后来的太和殿参加早朝,这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
通常这个时候天还没亮,夏天还好,到了冬天,起床就比较困难,明朝中期以后的几个皇帝,都不愿叫大起上大朝,就是因为太辛苦,一大早的,睡得正好,你把他叫起来上朝,听各部大臣说些大而无当的口水话,任谁也不乐意。
皇帝不愿起床,太监也不敢硬叫,就这么地早朝就逐渐不废而废了。
你想想,连皇帝都觉得辛苦,那些需要上朝的京官大臣们就更辛苦了。
皇帝五更起,住的远一点的大臣就得三更起。当然皇帝上大朝也不是天天都搞,因为这样的确太累,万历皇帝曾经几十年不上朝,朝廷也还是一样运转。
天启皇帝一开始也想振作,但是坚持了没多久就放弃了,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诸事交给魏忠贤处理,自己躲在深宫之中做木匠活儿。
崇祯皇帝即位后立志图强,一改前朝作风,坚持每日上朝,接见大臣,处理政务,然后刚刚过了三个月就病倒了。
对朱大明来说,这是个机会,是个改变早朝御门听政制度的机会。
虽然已经决心除掉魏忠贤的同党及其徒子徒孙们,但是朱大明表面上还是要若无其事,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死党王体乾的引导下,由李永贞、曹化淳、王承恩等一众公众大太监的陪同下,来到了皇极殿。
皇极殿是明代北京故宫三大殿之首,最为雄伟壮观,明成祖朱棣修建完工以后没有多久就遭遇雷电,起火被毁,后来又经历了几次火灾,最近一次重建就是天启皇帝在位的时候。
所以朱大明现在来到的皇极殿,与其他皇宫内院的大殿比,完全是焕然一新的感觉。
内阁诸大臣,京官四品以上,各科道言官,京城勋贵中有重要职司的,加起来几百人,都在皇极殿的台阶下候着。
朱大明在太监内侍的前导下,从中极殿方向过来,直接到皇极殿正中的龙椅上坐下。
在王体乾和殿中御史的引导下,进入大殿中以及候在大殿外广场上的群臣们,一整套三跪九叩三呼万岁等程序走完,清晨的阳光基本上就能照亮皇极殿的金色琉璃瓦了。
朱大明俯视着大殿中分班站立的朝廷重臣,心中却记起了历史上崇祯帝自杀前说的话,群臣误朕,朕非亡国之君,而臣实亡国之臣也,心情格外沉重,所以一点傲视天下的感觉也没有找到。
朱大明看了一眼站在龙椅左侧的王体乾,王体乾立刻走到中间,冲着殿下的群臣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站在大殿外面的司礼监太监,一个接一个把这句话重复着喊到了皇极殿外的广场上。
大殿外的声音刚落下,文臣行列里就闪出了一个人,冲着龙椅上的朱大明跪下一拜,然后说道:“臣督察院御史杨维垣有事启奏陛下。”
朱大明心说来了,冷冷看着杨维垣,淡淡说道:“平身,奏来。”
群臣皆无反应,都静静看着杨维垣。杨维垣起身,低头说道:“臣闻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者,为仁之本。今有当朝大臣,恋栈权位,母逝而不守制,有违孝道,有背人伦。臣请陛下罢其官,治其罪。”
朱大明见他说完,问道:“爱卿所言何人?”
杨维垣转身一指,说道:“臣所参者正是兵部尚书崔呈秀。请皇上明鉴。”
朱大明并不知道下面站着的一堆人里哪一个是崔呈秀,但是没关系,杨维垣话刚说完,文臣横行列中就走出来一个身着红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大臣来,只见此人走到大殿中跪下,自行摘取乌纱官帽,然后叩首说道:“臣崔呈秀知罪。臣乞归乡守制,望陛下恩准。”说完跪俯于地,一动不动。
这个结果有点出乎朱大明意料,原以为崔呈秀会为自己辩解一番,没想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来的确是事前有过沟通,达成了一致,否则事关个人的仕途命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范呢。
皮球踢给皇帝,检测皇帝的态度,但朱大明对此早就有了准备,并没有接崔呈秀的话,而是把目光转向文臣行列的第一位,现在的首辅黄立极,把皮球踢给这位阉党第一高官,问道:“黄爱卿贵为元辅,此事就由黄爱卿与内阁诸臣议定,然后奏与朕知。”
殿下群臣终于有了反应,有的在偷看黄立极,有的抬眼偷看朱大明,部分人开始交头接耳。
这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大声喝道:“肃静!陛下当面,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突然,杨维垣向前一步说道:“陛下,大明以孝治天下,母丧守制,乃是祖宗法度,何须内阁商议。请陛下乾纲独断。”
杨维垣又把球踢给了朱大明,朱大明看了看杨维垣,又看着黄立极不说话。
黄立极一看不是办法,出列行礼,然后说道:“杨御史所言乃正理,母丧丁忧、守制三年,乃是祖宗法度,臣请皇上乾纲独断。”
黄立极一说话,他身后的文臣中陆续走出几人,上前行礼后说道:“臣施鳯来附议。”
“臣张瑞图附议。”
“臣李国鐠附议。”
然后文臣班列中又有数人出列跪下,说道:“臣副都御史李夔龙等附议,请陛下乾纲独断。”
按理说,这些过去被魏忠贤提拔的人主张要做的事情,那些已经死了的东林大佬的门生们,肯定会群起反对,把它搅黄。
但是这一次,东林党的徒子徒孙们都保持了沉默。
有的是看不清眼前形势,看见阉党自己人内斗狗咬狗,他们有点懵。
有的是乐见其成,希望崔呈秀罢官免职,被撵出朝堂,所以都闭嘴不说话,也不附议,就是坐山观虎斗。
朱大明看这情况,再不发威就要被人当成朝堂菜鸟给欺负了,所以环顾了殿中诸臣,然后说道:“既然内阁诸大臣和满朝文武,都赞成朕来乾纲独断,那么朕也不能让百官失望。崔呈秀侍奉先皇有功,兼去年多事,其母丧,先皇中旨夺情,似情有可原处。如今既然引起非议,崔卿本人又一意求归守制,朕自无不允之理,内阁可拟旨,准崔卿回乡
守制。”
听皇帝如此说,崔呈秀神色郁郁,颤抖着叩首说道:“谢陛下隆恩。”
黄立极出列回道:“皇上圣明,臣等遵旨。”
然后大殿上又响起一遍“皇上圣明”声音,跪在殿中的人纷纷起身归列。
这件事了,朱大明腹中饥饿,对这样的早朝兴趣锐减,想要退朝,但是文臣班列中又跳出一个人来,此人上前跪下奏道:“陛下,臣御史罗元斌有本奏。”
朱大明注意到刚才这个罗元斌并没有随着众人出列附议,所以也想知道他要说什么事,于是说道:“罗爱卿平身,且奏来”。
罗元斌站起来躬身说道:“臣弹劾阁臣施鳯来、张瑞图身为阁臣、尸位素餐,交结内侍、阿附阉寺,臣请陛下澄清吏治,逐此奸佞,选贤任能,以正朝纲。”
朱大明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愣头青御史是怎么在政治斗争中存活下来的呢。
朱大明正想说话,只见施鳯来、张瑞图出列,到前面跪下,然后说道:“先皇和陛下不以臣等驽钝,使臣等位列揆席,臣等今日遭御史弹劾,深感愧对先皇及陛下厚恩,请陛下允臣等归家待参。”
说完,两人摘下乌纱在旁边放下,叩首不起。
朱大明一时有点意外,对这几个阁臣,他一个也看不上,在他心目中最适合做首辅的是孙承宗,能入内阁的起码也得是徐光启、李邦华、袁崇焕这样的有才能或者有节操的人,像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这种趋炎附势的投机分子,他也不想要,但是现在还不是清理他们的时候。
想到这里,朱大明说:“施爱卿、张爱卿平身,你二人得先皇信重,皆是朝廷重臣,岂可因御史一言而引咎辞位,还请两位爱卿归列。”
施鳯来、张瑞图本来也没有辞官回家的打算,只是按惯例做个样子而已,所以听了皇帝的话,说了句“臣谢陛下隆恩”,然后就起身归列了。
但是朱大明却要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御史言官了。
他看着仍然立在大殿中的罗元斌,慢慢说道:“罗爱卿,按照祖宗法度,你身为御史,自是有弹劾百官的权力,但是你对施爱卿、张爱卿的弹劾可有真凭实据?”
看罗元斌欲言又止的神情,朱大明没给他机会说话,直接说道:“御史言官,本为查纠朝政得失而设,虽有弹劾百官的权力,但却不可滥用。
“刚才众卿请朕乾纲独断,朕今日也立下一条法度,从今往后,御史言官风闻奏事,须有真凭实据,若查无实据,则以弹劾他人之罪名反坐之。御史罗元斌,今日弹劾施爱卿、张爱卿之事,姑且不予追究。诸卿谨记之。”
说完看了一眼王体乾,王体乾见皇帝已颇不耐烦,立刻上前大喊一声“退朝”。
随着退朝声远,朱大明起身就走,扔下一众大臣愣在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