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且说十一月二十日晚上,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黄台吉带着麾下人马,紧赶慢赶地赶到了大同城东六里外的一处村镇之中。
这处村镇中的百姓,早被建虏屠杀一空,如今村镇之中的房屋,全都是成为了正黄旗在大同城外十个牛录驻军的大营。
直到到了这里,黄台吉及其随行众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冰天雪地之中行军辛苦疲惫已极,队伍之中伤病之人日益增多。
而黄台吉本人也是憔悴不堪,往日里每日都要清洗打理的那一条长长的金钱鼠尾,现在也是油腻肮脏不堪。
平时剃得锃明瓦亮的额头上,也长出了半寸长的乱发。
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也没有了往日指点江山、号令四方的帝王气概。
黄台吉的率军回归,让消息已经断绝了好多天的大同城中再一次风声鹤唳,大同城头再一次严阵以待紧张起来。
不过让大同巡抚范复粹、总兵官祖大寿、知府马士英以及大同城内一直惶恐不安的代王朱鼎渭等人感到意外的是,到了第二日的中午十分,大同城外行来的建虏大军,与原本一直守在城外的建虏军队汇合之后,没有攻城,而是顶风冒雪,押着一直存放在大同城外的辎重物资,一路往北而去。
当黄台吉率领城外建虏大军一走,早就已经徘徊在大同城外围一带的居庸关明军信使,当即来到城下喊门。
范复粹、祖大寿等人验看了令牌勘合身份之后,当即放下吊篮,将其拉到城上。
直到这个时候,大同城中的文官武将方才知道,崇祯皇帝竟然御驾亲征到了居庸关,而且就在居庸关下,将奴酋黄台吉所领的建虏和蒙古大军打得一败涂地。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大同城里的众官都知道,反击的时候到了。
而且人人也都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再不抓住机会出城追击,那么他们可就再也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如今这些镇守大同的文官武将们,除了大同知府马士英可以说自己无罪之外,其他人如巡抚范复粹,总兵官祖大寿,一个个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哪个能说自己无罪?
再不抓紧机会在反击中立功,将来在亲自坐镇取得了居庸关大捷的皇帝跟前,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呢?
因此,当日下午未时刚过,范复粹留下马士英、孙应元率领大同抚标和新募团练乡兵六千人留守大同城,而自己与祖大寿一起,率领此时云集大同城中的大同镇骑兵一万两千人,出城往北追击而去。
当日下午申时左右,祖大寿率领麾下骑兵的前锋队伍三千余人,在大同镇城东北三十里外的白登河畔,追上了黄台吉所部建虏正黄旗负责为大军断后的骑兵,激战随即在白登河南北两岸和白登河的冰面上展开。
建虏入关以来,祖大寿可以说是率受打击,曾经在辽东多年征战养成的名将声望一下子折损大半,不仅丢了杀胡口、得胜口,而且先是死了堂弟祖大成、族侄祖克仁,然后又死了麾下的心腹干将刘应选,以及自己十分倚重的养子祖可法。
这口气,祖大寿已经憋在心中好久了。
这下子,追上了建虏正黄旗的后队,祖大寿立刻顶着建虏射来的箭雨策马挥刀冲入敌人之中。
按理说逃跑途中,速度当然是越快越好。
不过,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过逃跑经历的黄台吉及其麾下建虏正黄旗人马,却并没有这样的觉悟。
因为此地距离掌握在建虏手中的得胜口已经不远,而黄台吉及其麾下正黄旗的大臣、固山甲喇们,也舍不得丢弃入关以来掠夺的大量财富,只带匹马北归。
所以黄台吉派了拜音图、托布齐率军三千为先锋,派了前番留在大同城外的查素喀、准塔率领三千人断后,而自己与其他人护着上百辆大车的金银财物居中前进。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直龟缩在大同坚城之后的祖大寿所部居然敢出城追击了,而且来的还这么快。
祖大寿麾下的大同镇骑兵,是他按照当初在辽东时候的规矩训练而成的,这一年多来别的事情几乎什么都没干,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几乎全部扑在了训练这支大同铁骑之上了。
这个时候祖大寿亲率其中三千精锐前锋冲击建虏后队,效果自然不一般。
很快就在白登河冰冻的河道和两岸,你来我去打得难解难分、不相上下。
半个时辰之后,范复粹带着祖大寿麾下的另外几个心腹干将张弘谟、刘天禄、曹恭诚、祖泽远,率领大同镇骑兵主力九千人相继赶到战场之上,将正黄旗的后队三千人重重围住。
不甘心丢下这三千正黄旗生力军不管的黄台吉,很快就传令建虏前军拜音图所部与自己居中的中军一起回师救援。
就这样,黄台吉率领的建虏正黄旗八千五百多人,与范复粹、祖大寿率领的大同镇骑兵一万两千余人,在白登河一带的浅山丘陵地带你追我赶,你包围我突围,棋逢敌手,打了个旗鼓相当。
这一场骑兵对阵骑兵的追击厮杀混战,一直打到天色全黑,黄台吉带着队伍护着那批金银,退守附近的白登山,才算是告一段落。
白登山名气很大,当年汉高祖刘邦曾经在这个地方被匈奴大军围困了七天七夜。
不过到了明末的这个时代,经过了一千八百年来沧海桑田的变化,曾经林木茂盛、泉眼遍布的白登山,已经没有了山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坡度平缓、十来丈高的黄土岭,与大同东北一带所在多有的浅山丘陵没有太大区别。
当夜寒风怒号了一宿,气温也是一降再降,而光秃秃的白登山上,又没有树木可以砍伐,夜里无法生火取暖,退守山岭之上的黄台吉及其所部正黄旗披甲辫子兵们,虽然来自辽东,但是这样的寒冷依然令他们苦不堪言。
到了第二天清晨,大量在之前的跋涉和激战之中伤病的辫子兵,冻死在了白登山上。
加上在白登河一带战没而死的那些,这天早上黄台吉让人清点各部丁口,最后跟着黄台吉北上的这八千五百多人,再一次锐减了三千多人,活下来的已经不足五千五百人了。
到了这个时候,尽管依然不愿意公开承认,但是黄台吉自己心里知道,这一次南下作战,已经算是大败亏输了。
再不壮士断腕赶紧撤军,剩下的这些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内,都有可能葬身在这小小的白登山上。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拜音图、托布齐、查素喀等人也是劝说黄台吉干脆丢了那些金银财物,丢掉一切包袱累赘,轻装快马赶紧先出了得胜口再说。
包括黄台吉从居庸关下撤军以来一直冷落的范文程,也没皮没脸地再次求见黄台吉,恳求黄台吉为了大金国的江山社稷考虑,立刻马上抛弃一切利益算计,率军突围北上得胜口。
居庸关下的那一场猝不及防的大败,不仅让黄台吉此前对于大明朝的认识崩塌了,而且也让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坚定自信沉稳老练示人的大金国天聪汗,对自己的各种判断充满了怀疑。
不过这个时候,他自己也知道,的确是到了危急时刻。
当天早上,大风停歇,久违的太阳也升到了地平线上。
黄台吉传令麾下正黄旗军队,分食了能够找到的所有干粮,点齐了所有还能披甲上马作战的旗丁,共得五千人,抛掉所有运送金银财物的车马辎重等物,仍以拜音图、托布齐为前锋,朝着山下祖大寿等人的连营呼啸而去。
黄台吉退守白登山的当天夜里,有点立功心切的范复粹和祖大寿等人,在白登山方圆十数里的地界,东南西北四面包围,相继安排了四处营地。
范复粹和祖大寿的本意当然是长期围困,利用严寒的天气,将敌人困死在白登山上。
只是因为包围的时间太短,天气又太过寒冷,而且白登山四周全是光秃秃的荒山,就是想砍伐树木制作拒马鹿寨之类的东西也找不到近便的地方。
也因此,白登山下的这四处大同明军营地外,一时之间都没有什么防御工事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