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的伤口包扎好了,又在客房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映花见他双手都缠着绷带,神情便更加落寞。她轻轻抬他的左臂,呼呼地吹着气,心疼地问:“梁大哥,一定很疼吧?”
梁翊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幼习武,这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的,两三天就好了。而且,白天遇到的那些杀手,就算今天不出手,他们早晚都会出手的,所以你不要太自责了。”
映花这才有了点放松的神色,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一转,欢快地说:“梁大哥,我弹琵琶给你听吧!我欠你太多,想来想去,只有琵琶可以报答,你稍等!”
说罢,也不等梁翊拒绝,她便提着裙子跑回了房间,不一会儿,便抱着一把琵琶跑了出来。她跑得那么急,差点被门栏绊倒。梁翊见她趔趄了一下,刚要扶她,她却大大咧咧地笑笑,拉着他坐了下来。
夜幕如深蓝色的丝绸,绣着颗颗亮眼的明星。映花住的“芙蓉堂”里,种着紫粉色和白色的杜鹃花,此时正值杜鹃最灿烂的时节,粉白相见,煞是好看。院里还种着一株高大的合欢树,树上已经长出了隐隐绿叶,花朵含苞待放。
梁翊看着满天星辰,闻着淡雅花香,听着隐隐虫鸣,再看看身边的佳人,突然觉得,过去十几年,从未有一刻像此时一样静谧美好。
映花已经调好了弦,她害羞地看了梁翊一眼,轻声道:“这把琵琶是我从嫂嫂那里找出来的,嫂嫂也喜欢音律,不过比我差远啦!这琵琶材质还不错,你凑合着听。好听你就鼓鼓掌,不好听你也要鼓鼓掌,知道了吗?”
“遵命,公主殿下!”
映花满意地甩了甩头,接着说:“这首曲子也是师父教我的,师父唱的歌都好好听。”
或许是她常年练琴的缘故,梁翊这才发现她的手指洁白修长,当真如削葱根一般。她轻轻地挑拨琴弦,如山泉般流畅的琴音便倾泻而出,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整个院子都明亮起来:
三月阳春暖,薄衾眠正酣。
枝头燕雀争鸣欢,花间蝶翩跹。
帘外天高远,着衣轻依栏。
溪涧谁人清歌漫,说尽浮云闲。
……
曲子欢快活泼,梁翊眼前闪现过各种画面,以至于映花唱完了,他都忘了鼓掌。
映花放下琵琶,不悦地说:“是不是我唱得不好?”
“哪里哪里,明明是太好听了,我都忘了鼓掌了。”梁翊用力地鼓起掌来。
“好吧,看你这么会说话,本宫就不跟你计较了。”映花放下琵琶,两手托起了腮,笑嘻嘻地说:“好听吧?我师父所有的曲子我都会弹,以后我慢慢弹给你听。”
“公主殿下继承了金夫人的衣钵,以至于她死后,这世间依然可以听到她的余音。”梁翊低下头,一眨眼睛,眼泪差点落下来。他努力克制了一下,抬起头,真诚地说:“谢谢你。"
映花被他谢愣了,她动情地说:“谢什么呀?金夫人英年早逝,对大虞来说,也是一大损失。我练好琵琶,也算是对得起她的悉心教导了。"
“嗯……”
“还有哦,我的曲谱并不是最全的。长大了以后,我才在父皇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本曲谱,那并不是精通乐理之人整理的,因为曲谱不是誊抄的,而是直接用浆糊粘上去的,曲谱上还有很多修改的痕迹,全是师父的笔迹。所以我断定,父皇的这本曲谱,收集的都是师父成名前的作品。除了父皇保存的这本,世上怕是没有第二本了。”映花托着腮,出神地说道。
“为……为什么呀?“梁翊突然晕头转向,话也说不利索了。
“我也不知道……”映花怅然地望着飘落的花瓣,然后笑笑说:”父皇一向喜欢音律,金夫人是百年一遇的琵琶大家,父皇欣赏她,也没什么意外的吧?”
梁翊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脑子里一团浆糊,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只听映花又说:“小时候,父皇让我学琵琶,我母后很不喜欢,说我有失皇室威仪。不过我父皇不理会她,他跟我说,金夫人是琵琶大家,又有贤德的美名,还有……”
“还有什么?”
“父皇说,金夫人是你未来的婆母,你现在就要跟她好好相处……”映花脸红了,不肯往下说,又急道:“不过那只是幼时哄我的话,不可当真的。”
梁翊哑然失笑,不由得佩服先皇的深谋远虑。也只有先皇那般洒脱豪迈之人,才能无所顾忌地让公主拜师学艺吧!
夜已经很深了,映花还抓着梁翊,不肯让他走,而她却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梁翊把她抱回去,几个侍女服侍她睡下了,他才起身往回走。
走在路上,他满脑子却都是映花的音容笑貌,她刚才说的话也都回响在脑海里。想起先皇珍藏母亲的曲谱,他又一阵心乱如麻。他摇摇头,抬起手腕,看到在白色的绷带上,扎着一个水蓝色的蝴蝶结,那是她给他系上的。她说自己是千岁,有了千岁的庇护,他一定能早日康复。
梁翊看着那个蝴蝶结,忍不住笑开了,可是笑着笑着,就心灰意冷了起来。自此一别,必是天涯海角,山长水阔,日后不知何时能见。如果自己表明了心迹,那按照映花的性子,就非他梁翊不嫁了。为此,她必定会把整个皇宫闹得鸡犬不宁,甚至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这样一来,岂不是害了她?如果太后怪罪下来,远在富川的父母也会遭殃吧?
更可怕的是,他全然忘了她是夏太后的女儿!
梁翊脊背发凉,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江倒海,他觉得脑袋要爆炸了,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练不成以柔神功了。
循着一路月光,梁翊来到了楚寒家里。大门并未关闭,家中却出乎意料的安静。料是罗叔罗婶都睡下了,特意给他留着门,他便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朝后院走去。突然从后院传来几声兵器相撞的声音,还伴着几声大喝。梁翊心想不好,便加紧了脚步。
月光如雪,铺了一地,院中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人,罗叔罗婶也横躺在院中,身下的土地都被染红,好在还有呼吸。
楚寒被几个蒙面人围在墙角,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用剑指着对手。可隔着好远都能看到,楚寒的手在不停地打颤,手中的剑摇摇欲坠。
梁翊见状,怒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那些蒙面人不由得一哆嗦,回头一见身材高大的梁翊凛然站在月光中,不知不觉气势便弱了下来。梁翊“嚯”地从怀中摸出“清风”,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两个胆大的放开楚寒,举着砍刀朝梁翊砍来,梁翊高高跃起,一脚踹翻一个,两个人哇哇叫着躺在了地上。梁翊抢过他们的长刀,用力一甩,怒喝道:“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剩下三个杀手面面相觑,然后一点头,便冲梁翊杀了过来。梁翊冷笑一声,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轻盈地避开了他们粗糙的刀法,然后一挥手,两个人便中刀倒地了。
还剩下一个,没走过几招,便觉得招架不住,力气耗尽,腿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梁翊顺手将刀插在了他的肩膀上,那人痛得哇哇大叫,连声求饶。梁翊厉声问道:“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的,小的不敢说……”梁翊闻言,握刀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那人简直要昏过去了,连声说:“是,是方太守的公子……”
“哼,又是他,这个贱人!”梁翊冷哼一声,拔出刀,那人痛得在地上直打滚。梁翊喝道:“你滚回去跟他说,让他自己来给你们收尸,快滚!”
梁翊放下刀,忙不迭地去看楚寒。楚寒面色惨白,满脸虚汗,看了梁翊一眼,勉强笑笑,便晕了过去。梁翊这才发现,楚寒右肋中了一刀,鲜血正在汩汩地往外流。他一面把楚寒扶进屋,一面寻思,按照楚寒的武功,那几个杀手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啊!
结果一推门,梁翊就闻到了一股异香,想必是那伙贼人趁楚家人就寝之际,朝屋内放了迷香,楚寒体力不支,他们才会得手。真是卑鄙无耻!梁翊咬牙切齿地想。
罗叔、罗婶虽流了很多血,但所幸都没伤到要害,梁翊给他们找了金创药,上了药便好了许多。只是楚寒伤势严重,让人忧心如焚。罗叔伤在胳膊上,腿脚还算灵便,便出门找大夫去了。
梁翊将院中那几个伤重的杀手捆了起来,寻思着去找江璃处置他们。可是又担心那些人再来刺杀楚寒,于是只好在院里守着,心中无比恼火。
挨到天亮,楚寒还在沉睡,梁翊勉强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楚伯父的朋友姜伯来了,他找了很多人来保护楚寒,梁翊便起身去找江璃。
江璃和他的下属下榻在官驿中,只见他的下属应冬,却不见他。应冬说昨晚江大人一回来,就被方淮派来的人请到太守府里去了,据说太守有什么急事。江璃不让应冬跟着,说万一自己回不来,他也好在外面通风报信。
梁翊一听,顿觉不妙——既然方子谦都能找人杀楚寒,那为什么就不能刺杀江璃呢?
他飞快跑去太守府,却被府中守卫拦下,那些守卫就连应冬的要求都置之不理。守卫一本正经地说,江大人昨晚的确是来过,不过很早就离开了。梁翊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守卫,深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正在此时,一个女子走过来,她谨慎地看了梁翊一眼,低声道:“这位大哥莫不是要寻找江大人?”
梁翊闻声望去,二人一对视,异口同声地说:“是你?!”
只见她上身着一件淡绿色棉布单衣,下身穿着一件灰白色刺绣裙子,虽没有雍容华贵的气度,也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可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豪爽之气,一看就是行走江湖之人。
梁翊想起来了,这个女子,正是那天打擂之人。他感叹了一番,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江湖朋友给些薄面,称一声‘泠七弦’。”姑娘落落大方地回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