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冬了,雨却下得越来越频繁。这天晚上又下着大雨,风遥喝得醉醺醺的,走在街上踉踉跄跄。他脚步不稳,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得四仰八叉。他坐在地上骂了半天,才勉强爬了起来。
他虽然醉得厉害,但还有些神志,担心回家之后被妻子臭骂一顿,便想到姐姐家避避风头。他在仁济堂外面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给他开门。他冻得哆哆嗦嗦的,方才想起来,姐姐去梁翊家,给他看孩子去了。风遥在门旁边坐下,哈哈笑道:“一个名满江湖的名医,竟甘愿放下身段去给人家看孩子。林风遥啊林风遥,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有没有点儿出息!”
他笑着笑着,难以抑制的悲哀涌上心头,他失落地朝家走去。他家在仁济堂后街的巷子里,一家三口住在一处不大的宅院里。他刚进家门,就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弦珠温柔地哄孩子的声音。他心生愧疚,急忙冲进房间,从妻子手中接过女儿,并将女儿抗在肩上,在几个屋子里来回蹿了起来。
长乐跟父亲的性格一模一样,虽然只有一岁,但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到处疯跑,且力大无比,弦珠都抓不住她。风遥喜欢逗女儿玩,虽然他逗的方式常常让妻子心惊胆战,但长乐很享受,只要跟爹在一起玩儿,永远都是嘻嘻哈哈的。
风遥背着女儿跑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累了,他便把女儿抱在怀里,哄着她入睡。弦珠累了一天,此时却坐在床上暗自垂泪。风遥惊慌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我明天不去喝酒了,你别哭了行不行?”
弦珠哭道:“你昨天也是这样说的,今天不照样去喝酒了?”
风遥闷声说道:“我心里闷,只有喝酒,心情才能好些。”
弦珠生气地说道:“我爹的名字还在那耻辱碑上,你还有心思出去喝酒?你看人家梁翊,年纪比你小,可人家官做得多大!你天天这不服气,那不服气…”
“够了!”风遥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妻子,怒吼道:“别整天在我面前提那小子!如果我…”
弦珠凶巴巴地说道:“如果你怎样?你明明连人家一半都做不到,还天天不服气,说些有的没的。我跟了你,算是我瞎了眼。”
又来这一套!风遥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何时,他们俩将生活过成了一地鸡毛,弦珠再也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女将了,他也不是叱咤江湖的大侠了,二人的生活除了争吵,还是争吵。弦珠又被他气得哭了起来,风遥越发烦躁,可他也承认,妻子跟着他确实受了很多委屈,他也觉得对不起她。弦珠哭了一会儿,搂着长乐睡着了,可风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提着赤日刀,一个跟头蹿出了家门。
他径直来到正阳门外的耻辱碑前,尽管天色很黑,但他还是看到了岳父的名字,那个纵横疆场的老将军,也变成了世人口中的逆贼,世代忍受着唾骂。风遥在体内默默蓄力,在以柔神功达到鼎盛的时刻,力可拔山,气可吞海,他冲着石碑奋力一挥,“咔嚓”一声,赤日刀竟然卷刃了。
风遥出离愤怒,又换着方向砍了好几刀,结果那石碑仍是纹丝不动,倒是他的手震得生疼。不一会儿,正阳门周围的士兵围了过来,要将风遥抓起来。风遥更生气了,也不管来人是谁,一刀下去就劈死好几个,吓得士兵瑟瑟发抖,只敢出虚招,却没人敢上前。
风遥得意地大笑起来,一时走神,却听闻身后一阵风声。他身手敏捷,急忙躲避,那铁钩贴着他的脊背,将他的衣服钩破了,幸运的是他没有受伤。风遥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大意了。
他转过身,只见夜色中一个少年冲他飞来,那少年身手矫健,恣意潇洒,带着一股不屑的傲气,挥舞着手中的铁链。风遥将赤日刀横在胸前,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啥时候把铁链给接好了?”
“少废话,看招!”
巫马最近跟张英修炼内功,在驾驭铁索的时候更加自如,力道更加雄厚。风遥还想将铁索缠在刀上面,将巫马拽到跟前,却发现这个少年并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打败了。他试了几招全都失败了,巫马露出了一丝邪气的微笑,手上的力道却更加雄厚,差点儿将铁钩插进风遥的胸膛。
“妈的,事情没一件顺的!”
风遥骂骂咧咧,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烈酒入喉,浑身都热了起来,他脱掉上衣,用手指拂过刀片,巫马却三步并做两步飞来,那钩环直直地冲风遥的眼睛插了过去。风遥向后一仰,巫马扑了个空,风遥疾如闪电,绕到巫马后面。他高高跃起,只要刀刃落下,就能将巫马劈成两半。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风遥双肩却一阵酥麻,紧接着,剧痛像山崩海啸,快速而凶猛地侵占了全身。风遥实在无法支撑,手中的刀当啷落地,他也摔倒在了地上。
夜色中站着一个人,他使了一个手势,那些士兵才有勇气将风遥捆了起来。风遥中了蛇毒,痛苦得想要用头撞墙,眼神却狠狠地盯着黑暗处的那个人。那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缓步走过来,无不得意地说:“看吧,你还是败在我手里了。”
风遥恨得牙根痒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张英?!”
“正是本官。”张英下意识地摸了摸左眼,压低声音说道:“没记错的话,我们在越州见过吧?”
风遥身上疼得要死,嘴上却还在逞能:“你还有脸说?忘了被风遥爷爷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了?”
“如果不是你和梁翊联手,我怎么会败在你手里?”张英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摸着那只瞎掉的眼睛,沙哑的声音无比好听:“如今你也尝到了两面夹击的滋味,怎么样,不好受吧?”
风遥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皮也开始打架。张英一挥手,冷峻地说道:“带回直指司!”
风遥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刑架上,丝毫动弹不得。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刑具,饶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心脏也不知不觉狂跳了起来。
张英坐在他对面,悠闲地翘着二郎腿,问道:“我这些东西,都是为那些不听话的人准备的,只要你乖乖地回答我的问题,这些东西不会用在你身上的。”
“呸!你爷爷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张英见了太多这样的场景,对风遥的强硬,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他轻笑道:“来这儿的人都会这么说,可最后不都得乖乖地向我求饶?本官奉劝你,千万别把话说得太死,否则到头来只会打自己的脸。”
风遥脸上青筋爆裂,不耐烦地问道:“爷爷我就砸了那块碑,怎么着,还能判我死罪不成?”
张英笑道:“还真不一定。你砸碑事小,可你为什么砸碑,这事可就大了。”
风遥梗着脖子说道:“它挡着我的路了,我看着碍眼,就想砸了它,不行吗?”
“当然不行。那块碑是蔡丞相辛辛苦苦立起来的,文武百官见了都要绕道走,你竟然还想砸它!”张英站了起来,狞笑着捏紧了风遥的下巴,森然问道:“那块碑上,有你认识的人吧?你最好说实话,否则别怪本官手下无情。”
一听到张英的话,狱卒们立刻操动手中的刑具,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让人心惊胆战。风遥眼前的火盆中炭火烧得正旺,烙铁煨得通红。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怕,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抖。他咽了口唾沫,无力地说道:“我才不认识什么人,我说过了,就是看它碍眼!”
张英咧嘴一笑,却冷不丁地扇了风遥一个耳光,扇得风遥眼前发黑,口吐鲜血。可风遥没想到的是,张英手指在他脸上划过的地方,留下了好几道伤口,想必是他指缝间夹了银针。风遥的左脸颊皮肉翻开,鲜血横流,疼痛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张英却收起笑容,阴森森地说道:“这还没开始呢,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因为梁翊,才想弄倒那块碑吧?”
风遥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头雾水:“梁翊?你搞错了吧?我为啥因为他去砸那块碑?”
风遥的表情不像是说谎,张英倒很意外,又问道:“那是因为谁?”
脸上的伤口虽然很小,却疼得让人支撑不住,风遥甩了甩头,尽量保持头脑清醒。他敏锐地察觉到,张英抓自己来,并不是想问那块碑的事儿,而是想问自己跟梁翊的关系,自己必须得提高警惕。事到如今,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实话:“我岳父的名字也在上面,我媳妇唠叨了几句,我便想弄倒那座碑,行了吗?”
“你岳父?他是谁?”
“裴常镇!”风遥不耐烦地说道:“你去看看有没有这个人。”
风遥说的是实话,可显然不是张英想要的答案——眼前这人明明曾跟梁翊一起并肩作战,如果他招了供,便会有力地证明梁翊便是刺客残月,甚至能证明他是金家的后代,这样梁翊就完蛋了。好不容易抓到的这个人,可不能轻易放过。张英捋着光秃秃的下巴寻思了半晌,还是让他的手下严刑逼供。只要能扳倒梁翊,用这些手腕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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