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子疑心哥哥已经死了,但是肩膀上还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他才稍稍放心。他反倒庆幸哥哥瘦成了皮包骨头,要不他怎能背得动身材魁梧的哥哥?
雪影找来的马车停在人群后面,刑场大乱,所有人都作鸟兽散。那辆马车明明就在眼前,小金子却觉得寸步难行,若不是雪影和林充阳帮他挡着,他们兄弟俩早就被乱刀砍死了。小金子在战场上都未如此凶险,却又未如此坚定。他一直低声跟哥哥说:“二哥,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救你出去了。”
离马车只有十几步了,小金子腿上一阵尖锐的痛,他惊呼了一声,一趔趄,差点儿跪倒在地上。梁翊在昏睡中,却察觉到了弟弟的异常。他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受伤了?”
小金子紧咬嘴唇,摇头说道:“没事,刚才踩到冰上了。”
小金子忍着剧痛,终于将哥哥送到车上,他却无力地坐在了地上,狠狠心,将腿弯的箭拔了出来。他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马车立刻引来一场猛烈的箭雨。张羽急忙指挥道:“斩星拦月!”
这是《挽弓十二式》中的第九式,讲的是如何在战场上如何拦截对方射过来的箭。梁翊教过之后,张羽便挑选了一些好苗子,每天都勤练阵法,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他跟几个轻功较好的人在高楼间跳跃,敏锐地找好角度,将那些射向马车的箭挡出了大半,剩下的被林充阳挥刀挡开了。
林充阳在飞龙山上修炼了好几个月,不仅养好了伤,还将内力更提升了一层。他体型魁梧,但却比所有人都轻盈灵活。他的刀并不甚华丽,但他将金氏兄弟挡在身后,轻盈地挽了几个刀花,那些雪花便很听话地飞扬起来,刹那间形成一层雪雾,将他们几个遮挡起来。
“结界”形成以后,林充阳急忙看了一眼徒儿的状态。梁翊紧蹙着眉头歪靠在车门上,浑身无力地瘫着。林充阳心中一痛,摇着他的身体,大喊几声:“孩子,快醒醒!你现在不能睡!”
梁翊被师父晃得摇摇欲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使劲眨眨眼,才勉强看出几个人影。见他还有意识,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林充阳说道:“雪影,你快送他去飞龙山,那里有我几个兄弟,把他放在那里好好养伤。”
雪影担忧地问:“爹,那你呢?”
林充阳没有理她,他伸出右手的十指、中指,飞快地在梁翊胸前点了几下,梁翊张口便吐出一口暗红的淤血,呼吸通畅了一些。形势紧迫,林充阳抓住他的肩,叮嘱道:“孩子,一定要撑下去,你姐姐会救你的,知道了吗?”
梁翊神情茫然,不知该如何答复师父,便被林充阳塞进了车里。小金子爬了上去,感激地说道:“感谢林老前辈,您的大恩大德,我金世荣永生不忘。”
林充阳嫌他啰嗦,没有回话,雪影却不肯走,带着哭腔哀求道:“爹爹,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林充阳收起一身杀气,爱怜地看着女儿,柔声说道:“你放心,爹爹肯定不会有事的,在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能杀死你爹。”
一听这话,雪影更想哭了,林充阳却一个劲儿地催促她走。雪影刚上车,只见那八字胡举起一把金光闪闪的弓,高呼一声“焚毁残月弓,杀死金家逆贼”!说罢,便欲将残月弓扔到火盆中,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小金子从马车上站了起来,跟雪影说道:“姐姐,你先带我哥走,我去把残月弓抢回来!”
“他们就是引诱你的,你不能去送死!”
小金子却悲壮地说道:“残月弓乃我金家象征,我哥花费了多大力气才保住它的?身为金家子孙,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付之一炬?只要金家人尚有一口气,残月弓便与金家人同在!”
雪影被小金子打动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拦他。这时,从马车里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来,他抓住小金子的衣服,虚弱地说道:“他是骗人的…”
小金子急忙蹲下来,问道:“哥,那把弓就是残月弓啊!”
梁翊疲惫地笑笑,说道:“若那把弓是残月弓,以常人的力气,如何能轻易举起来?再说,残月弓是稀世之宝,他如何舍得焚烧?”
小金子恍然大悟,对哥哥的判断佩服得五体投地。梁翊说完这些,却又没有力气了,喃喃说道:“别担心,金家的宝贝,我早就给你留好了…”
小金子闻言,又感动又敬佩,跟雪影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朝着北门疾驰而去。雪影刚要钻进车厢里,一把飞刀却朝着她的后背.飞了过来。雪影心心念念的都是弟弟的伤势,丝毫没有察觉危险靠近。直到冰冷的兵器贴在身上,她才意识到什么叫做命悬一线。
小金子吓得脸色苍白,喊了好几声“姐姐”,雪影浑身冒虚汗,一下子跪在了车厢外面。待神色稍缓,她才回过头去,对着持剑的青年说道:“楚将军,多谢你了。”
原来在飞刀飞过来的时候,是楚寒挥剑挡开了。在外流落这些时日,楚寒沧桑了许多,胡子都长得老长了,若不是那双依旧澄亮的眼睛,雪影未必能认得出来。楚寒没有理会雪影的道谢,他将“虎齿”收了回来,纵身一跃,又杀进了敌营。
小金子见雪影没事,如临大赦一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拉紧缰绳,冲北门而去。张英七日疯发作得厉害,关城门的命令迟延了许多,小金子目光如炬,一心想在关城门之前冲出去。可城门越关越小,他大吼一声,马车颠簸得越发厉害。城墙上也有弓箭手,他们冲着马车放了一通箭,被小金子挥刀挡开了,不过他还是受了点儿轻伤,马也受惊了。
正在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北边而来,透过城门之间的缝隙,小金子看到他们一身黑甲,手持大刀。冲在最前面的人手中握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刀,从狭小的门缝中冲了进来,将刀左右一划,便有两个脑袋滚落在了马车旁边。
小金子被这气势吓呆了,若是在战场上遇到这些身穿黑甲之人,他或许早就没命了。因为他们的闯入,城门暂时关不上了。金刀之人扯下面罩,指着小金子问道:“你就是金世荣?”
小金子忙不迭地点头:“是!”
“不愧是金家之后,有股少年气!”
“您…您是文大哥吗?”
文骏昊爽朗地笑笑,说道:“是啊,幸亏我还没来晚。让我看我兄弟一眼!”
门帘被掀了起来,文骏昊却看到了一个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躯体。他大吃一惊,刚叫了一声“兄弟”,背后又飞来一箭。若不是小金子及时将圆刀放了出来,将那支箭砍成了两半,估计文骏昊就命丧黄泉了。
“小子,快送你哥出城,我给你们断后。放心,有我文骏昊在,谁也不敢拿你们怎么样!”
眼泪再次涌上了小金子的眼眶,他跟文骏昊道了谢,飞快地跑出城去,文骏昊带着那四十名挽弓派弟子,留在城里厮杀起来。小金子对这些人充满了感激,只能祈祷他们都好好活着,等重逢的那一天。
刑场上,张英的气数已基本消失殆尽,他肩膀的伤是梁翊十天前射的,在七日疯发作之时,伤口发出一股恶心的腐臭味道,让人避犹不及;他全身的血液开始坏死,从七窍里流出的血液都是暗黑色的。另外,他的内脏也开始腐烂,浑身不停地抽搐。梁翊说得对,若及早放弃生命,他就不会遭这么多罪了。可他非要逞强,要看着梁翊死在前头,才硬撑着走到这步。
所有人都离他远去了,张英躺在雪地上,冷得牙齿打颤,半天也喊不来一个人。正在他绝望之际,眼前闪过一抹熟悉的紫色,他眼前一亮,惊喜地喊道:“紫芒,你终于来啦?”
紫芒没有说话,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的仇恨。张英疑心自己看错了,冲着紫芒伸出手,哀求道:“我身上疼得厉害,快给我点儿蛇血,我快不行啦!”
紫芒冷哼一声,甩开寒星鞭,狠抽在张英身上。张英又一阵痉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能亲手送你下地狱,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了!”
说罢,紫芒又甩开鞭子,寒星鞭的倒刺全都竖了起来,像利齿一样咬进了张英脖子里。张英绝望地睁大眼睛,阴毒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悲凉的绝望。他不甘心地问道:“我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紫芒的声音冷若冰霜:“宙合门曾杀我长蛇岛姐妹三十余人,你以为这笔账,我都遗忘了吗?姐妹们临死前受的各种折磨,现在还在我眼前浮现,我就算杀你一百次,也不解恨!”
寒星鞭又勒紧了几分,张英的瞳孔彻底散了,从仅剩的右眼中渗出一行眼泪来。他想起梁翊一直重复的那句话——你一定会死得比我惨!他佩服梁翊,却也没时间为自己悲哀了。
在最后一刻,张英用毕生的温柔注视着紫芒,笑道:“可是死在你手里,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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