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安静宁谧,与医院中其他地方的拥挤吵闹形成鲜明对比。能够坐这栋住院楼的病人,基本上都是南方省内有一定身份地位的高级干部和家属。
李荣添一手插兜随性地在人迹稀少的楼道里行走,另一手却提着个淡蓝色的保温壶。
在住院楼里,提着保温壶的病人家属是最常见的景象。但穿着白袍的护士姑娘们还是会时不时放慢脚步,将目光在那美少年脸上稍稍停留片刻。
小平头、褐色毛衣、水磨蓝牛仔裤,美少年的打扮算不上特别,但那清爽明朗的气质却能让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
他似乎意识不到自己的俊美,或许意识到了也并不在意,这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感反而让他显得更有魅力。
如果是熟悉他的人,也许会发现在这半年里,他整个人从内在到外表都在渐渐发生着变化。
就像原石被慢慢打磨去外在粗糙的表皮,露出内里璀璨耀目的光华。那股在街头打滚中形成的痞气不知不觉中变得内敛,整个人成熟了许多,也迷人了许多。
但李荣添显然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更有吸引力了,因为……他所欣赏的那个姑娘,从没有用类似于倾心爱慕的眼神注视过他,他也就不觉得自己有多好。
在她面前,他是有些隐隐的自卑的。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他似乎并不讨厌……
有时候,自卑也是一种动力。
“阿添,你来了。”
柳蔚虹将手上的课本搁下,微扬起脸对李荣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宽大病号服,乌黑的秀发编成一条长辫子从右肩上拖下来,依然略带青白颜色的脸庞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
李荣添“唔”了一声,将眼光从她脸上移开,和坐在病床边的易青锋打了个招呼。
经过了那天晚上的联手作战。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比之前稍微近了点,大概带着点互相欣赏的味道在里头。李荣添一直觉得自己很能打,但那天之后,他发现自己只有在狠辣凶暴的气势上稍稍赢了一点,真正打起来却绝不会是易青锋的对手。
这就是野路子和正规军的差别吧。他也不在意这个。将手里的淡蓝色保温壶往床头柜一放,李荣添边拧开保温壶的盖子边说:“医院食堂的饭菜很难吃吧。艇仔粥吃不吃?”
少年虽然故意用很随意的语调说话,但有些生硬的台词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窘迫。柳蔚虹抿嘴微笑,心想或许李荣添也是个很害羞的人呐。尽管他曾经摆过很久的小吃摊。但专门替人煮病号饭之类的事情,大概不会常做吧。
“要吃!”她很捧场地用力点头,这反应让李荣添有点僵硬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不自觉地露出了笑脸,将保温壶里的暗格逐一拿出来。
“嗯,知道你刚退烧,肯定嘴巴淡,但是现在也不好吃太重口的东西吧。这一碟是白灼菜心、咸蛋黄蒸肉饼,这一碟是苦瓜虾仁、滑鱼片,下面这碗艇仔粥是刚熬好的,趁热吃……”
柳蔚虹看李荣添变魔术一样。从那个不大的保温壶里一下子变出好几样配粥小菜,嘴唇情不自禁圆成了一个可爱的“o”型。很惊讶的样子。
“阿添你太会做菜了吧?虽然我早知道你厨艺很好……看来我今天有口福了呢!”
这会儿正是快到午饭的时候,李荣添选择的探病时机还真合适。易青锋见柳蔚虹高兴,也笑着替她将病床边的折叠置物台拉上来,又给她安置好碗筷。
他的动作就像呼吸般自然,柳蔚虹也很安心地接受着他的照顾。两人间那种虽然平淡却牢固的默契感让旁观的李荣添眼神暗了暗,但却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啊,真的很好吃!”
柳蔚虹早前吃过李荣添做的艇仔粥和鱼皮。但却还是头一次尝到他炒的小菜。“阿添你真是名厨!能把家常菜做出酒店大餐的味道呢。”
“……我该说谢谢夸奖么?”
李荣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很没坐相地把长腿一伸,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是我该说谢谢款待呢。”柳蔚虹又吃了一口炒虾仁。感动得要落泪了。高干病房这边的伙食要比普通病房的好很多,但食堂味就是食堂味,和李荣添这种高水准的小灶炒菜不在一个档次啊。
柳蔚虹想起易青锋也该用午饭了,便催他先去吃饭。易青锋见有李荣添陪在病房里,也很放心,遂起身到楼下食堂用餐去了,交代柳蔚虹有事记得按护士铃。
剩下两人坐在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李荣添不是健谈的人,但与柳蔚虹相处惯了,话题却是不缺的。柳蔚虹心满意足地吃着美味小炒,随口聊些关于美食之类的事情。
“听说以前南方省这边的大户人家招大厨,都要先让他们炒一碗蛋炒饭,一份干炒牛河,对不对?”
“是啊。”李荣添点点头:“这两样要做好都很难,对火候的要求尤其高,香和糊就是一线之隔……我炒的干炒牛河还不错,等你出院了再做给你吃吧。现在你生病,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干炒牛河,既是将新鲜沙河粉佐以嫩牛肉、豆芽菜、洋葱丝等配料,加酱油大火炒成的一道南方名吃。干炒牛河被视为南方菜厨师的“试金石”,因为它既要猛火快炒,又不能手势太快,否则河粉会碎掉。油的分量必须准确控制,不然会出油不好吃,可是少油又会黏黏干干毫无口感。
柳蔚虹很喜欢吃干炒牛河,闻言展颜笑道:“真的啊?那我就等着吃了,好期待呢!”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每天炒给你吃。
李荣添默默将这句话吞回肚里,故意撇了撇嘴说:“不要太期待,一般水平罢了……”
“……阿添,一直瞒着你,对不起。”
柳蔚虹放下碗筷,转身坐直,向李荣添歉然一笑。
李荣添怔愣了一下,才想起她在说什么。
“唔,算了。”他耸耸肩,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的确,在知道柳蔚虹就是柳市长的女儿时,李荣添说不诧异是假的。但他早就想过柳蔚虹不可能是平常人家女孩儿,所以吃惊也是有限。只是等他过后从别的渠道,了解到柳家在华夏国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对柳蔚虹的感觉变得微妙起来。
果然是货真价实的豪门大秀啊。
不过,难道这些公子秀们,平时都喜欢搞这么多刺激的事情来做吗?想到柳蔚虹主动结识自己以来的种种作为,他实在没法将她和单纯的“大秀”身份联系在一起。
向李荣添道出自己的身份,这事柳蔚虹早就在考虑,只是没有碰到合适的时机。如今却不必再纠结这个问题了,柳蔚虹算是了却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心事。
说实话,一开始找李荣添合作的时候,她还没考虑好是否将自己的背景如实相告。但随着双方合作的深入,她的身份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但她也没法对李荣添坦言说,自己之所以一开始找上他,是因为她身边需要一个能替她迅速积累起大量财富的人。
她需要财富,不是为了让自己挥霍,而是为了方便自己做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告诉李荣添,找他合作“生意”,完全是她个人的主意,和她的父亲、家族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是别人说这个话,李荣添当然是不会相信的,可话从柳蔚虹嘴里说出来,他却不假思索地相信了。
“阿添,在过年前这段时间,你不用忙其他的事情。再带两趟货,把咱们的本金利润清点好,我打算做点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李荣添想起她之前就提过类似的话。说实话,“带货”是件很辛苦的事,虽然赚得多,但在这种灰色地带里赚钱还是很有压力的。别的不说,香都那边的黑~社会头目们都开始盯上他了,想开始跟他收好处费。
“不做这个也行,你有更好的主意?”
“当然了。”
柳蔚虹笑了笑,说:“等过年吧,过完年,应该就有好消息了。”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不过据她收集到的内部情报,应该是没有错的。
到时候,她一百万的本钱投下去,可以赚到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利润。
“唔,那我就再走两趟吧。”李荣添心里盘算着带货的事,突然想起白国凯来。这事情他参与得很深入,对后续还是蛮关心的——再说大家现在不是都开诚布公了么?
“姓白的倒霉了,他背后那人的位子也坐不稳了吧?”
这儿好歹也算公众场合,就是关着门也不能保证谈话的安全性。不过他这么一说,柳蔚虹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她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
郭其鹤如果那么容易认栽,他就不是郭其鹤了。从她现在得到的信息看来,郭其鹤并不指望能保住现有的权位,但他也不愿成为大派系的弃子。
如果况家为了息事宁人,想把他直接放弃的话,他说不定会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呢……
不过,唐飞扬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想到中纪委调查组公布的那份数十人的涉案名单,柳蔚虹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升起。
从来没有一个人,即使不在她面前,也能带给她这么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