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漫天飞洒,冰凉了万物,细密的雨点,织成朦胧的大网,罩住了周围的一切。
蓑衣斗笠的武士连同他们守卫的帝宫都模糊在了视线中,虚幻在眼前放大,苍白一片。虚弱的身体因了那份绝望和执拗依然顽强挺立着,毫无血色的脸庞,苍白如纸,雨水浇下,湿漉漉的一缕发丝盖住了半个脸庞,迷离的眼神透过雨幕向前方凝视……突然睁大,她预感到身体已走向极限,而一个念头却在此时愈加强烈,她不自觉地向前迈开了脚步,尽管踉跄,被冬雨浇透了的白色身影坚定地向前,再向前……
突兀的一场战斗在帝宫前的雨雾中展开,她不想招惹谁,她的目的就是要进宫,在她意志力耗完的最后一刻走进帝宫,见到那位剥夺了她父亲自由的年轻的帝。卫兵的拦截是本能,她的出手也是下意识。卫兵很强壮,但这个一直无害的,成了帝宫前一道风景的白色身影也不弱,她可是已经步入了高级武者的行列。两杆长戈顺势被她抓在手里,卫兵的两道身影被抛向了空中,雨雾中交叉着飞过,摔落。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身体摔落声的爆响,雨雾中,无数的身影蜂拥而出,打斗立刻达到了白热化。
不知道打倒了多少卫兵,少女终于在越来越多,修为越来越强大的武士围攻之下,倒在了宫门前。
这个不得不报了,得到消息的洪源气急败坏地给已经昏迷的少女补了一鞭子,尔后向宫内走去。
正在偏殿入定,捎带午休的木真被万立叫醒。木真用很少有的严厉目光狠狠审视着这位乱了规矩的大总管。
万立知道他犯了忌讳,只是,他不敢耽搁,不然,东门家的那个少女后果堪忧,洪源的手下有一万种手段来折磨她。
“帝,洪统领有要事觐见。”万立硬着头皮禀报道。
木真收回了严厉的目光,起身向大殿走去。对待万立,他还是留有几分情面的。
在大殿内,听了洪源的禀报,木真眉头蹙起,“起床气”还没有完全消散的余火勃然大起,“乱刀砍了,她不是要见她的父亲吗?就当着东门来泰的面处死。”他右手的中指用力点在案桌上,“看来朕对东门一族太过仁慈了,一个女孩子竟敢硬闯帝宫,还打伤了帝宫多名卫兵,大胆,忤逆。”
万立脸上的肌肉猛然抽搐了一下,愤然看向洪源。
洪源则一挺胸膛,朗声道:“臣这就去执行。”
木真烦躁地挥挥手,“告知严实一声,去吧。”
“帝。”万立颤声呼唤。木真已经起身向偏殿走去,他要将被打断的午休延续下去。
木真回身,诧异地看向万立,万立则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着万立憋红的脸膛,木真努力要在那里找出一种答案。这个万立今天很不正常啊,他要说什么?突然地,灵光一闪,木真倏然转身,向正准备离开的洪源道:“你刚刚说她打伤了多名护卫队武士?”
“是的,重伤了八名武士。”
木真的眉头向上挑了挑,“护卫队的武士修为最差也是铁念境后期吧?”
“是的,帝,宫门前站岗的大多是这个境界。”
木真的眼里闪过一抹淡金色的芒光,“她现在在哪?”
“已经昏迷,被护卫队武士看押在城门处的洞屋内。”
“抬进宫,找医官看一下。”
啊?洪源愣怔在当地,万立则长吁了一口气。
……粉色的锦缎袍子,依然是金色绲边的装饰,南宫燕撑着一把竹骨的花布雨伞,兀然出现在琴音别院中。
冬雨很凉,那个单薄的身影仍然坚守在院中的凉亭内,她不习惯白天呆在房间内。
洁净白皙的脸上尽管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却无法掩去那股天然的高傲气质,轻盈地迈步,雨点打在伞面上,少女郡主带着一道特殊的音符走向凉亭,走近那个单薄的身影。
琴音静静地坐在那里,深邃的眸子淡然地盯视着向她走近的华贵少女。
“我叫南宫燕,是宫里的相倌,过来看看你。”南宫燕开口介绍自己,同时左手伸出,递上一盒点心,“西山堡风味,你一定想念家乡的味道了。”
琴音点点头,“谢谢,你请坐吧。”她伸手指了一下身旁的一个石凳,“有点凉,这个给你。”随手从身下撤出一个软垫,放到了石凳上。她在身下垫了两层垫子,最下面的是一层类似藤木的草编垫子。
南宫燕淡然一笑,收伞,进亭落座,顺势将左手的盒子放在石桌上。
“时间飞逝,春末的那场大雨还在眼前,此时淋漓得却已是冬雨,恍惚间,大半年的时间已经流失,那人那事都已成过往。”南宫燕看着凉亭外纷飞的冬雨,喃喃自语。
琴音的眼圈不自禁地蓄满了一层晶莹,叹息在心底掠过,身体依然成入定姿态端坐在草垫上,只是放在膝上的双手,在微微抖动。
“春末的那场大雨之后,我亲历了与西晋国的大战,很惨烈。”南宫燕继续对着冬雨自语。
琴音猛然睁大眼睛,转头看向她。
“都消失了,你的过往从此很干净,牵挂已经失去了目标,安心吧,这里才是你的归属。”她转头,接住了琴音的目光。
“我不信,你在替那个人说谎。”琴音终于开口说话。
南宫燕点头,“为那个人说谎我是有理由的,他是我舅父。只是,就连舅父也不清楚你的心结在哪里,而我却凭着女儿家的本能知晓了你的心事。可是都结束了,你入了宫,被派了别院居住,那就是帝的女人了,我同情你,同时也恭喜你,多少少女的美梦已被你做成了现实,该珍惜且珍惜,收心养性才是你的最终归属。”
琴音不再说话,秀眉紧蹙,一脸坚毅。
“残酷的现实都不愿意接受,你当真以为我是舅父派来的说客?”南宫燕站了起来,走向凉亭边,向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冰凉的雨滴落下,在她的手臂上生成无数颗滚圆的小玉珠,晶莹地跳跃着。“是我亲手埋葬了他的尸体,他这里有一颗痣。”南宫燕侧转身,用另外一只手轻轻点击在自己的左胸上。
琴音一个恍惚,差点摔倒,努力稳住身体后,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南宫燕的轻轻一点,击毁了她最后的希望。那个人喜欢**着身体在泉水里入定,那颗痣是那样清晰地印记在她的脑海里。
琴音依然坐在那里,沉静得如入定了一般。
南宫燕看了她一眼,撑开雨伞,走进了冬雨里。在她即将走出别院时,身后的凉亭中传来轻轻的一声脆响,琴音歪倒在地上,手中的一挂紫色项链摔落在坚硬的石面上。
“看着她,照顾好她。”南宫燕吩咐站在别院门口的两个宫女。
打着伞,漫步在冬雨中,南宫燕神情淡然,悠然。同时也有着点点的伤感。自从木真吩咐她多接触琴音以后,她就在想一个问题。舅父是帝,帝的女人还需要她来拉拢哄骗吗?原因只有一个,帝是位高傲的主,自视甚高,却偏偏遇到了一位痴情而又不解风情的执拗女子,他在她那里得不到该有的尊重,而他又不愿意用强,这才想到了一个曲线迂回的路子,让自己这个外甥女以修炼为引子,将她拉入一个新奇的世界,继而在熟悉中走向习惯,习惯日久,那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这一切的前提是,帝从内心里喜欢上了这位不是玉仕的玉仕。
做为外甥女,为以帝为身份的舅父做点什么,南宫燕并不排斥,具体到琴音身上,她又有了一分主动。虽然琴音已在宫中,基本无害,虽然那个人生死未知,此生能否再见,渺茫又缥缈,但她还是要在尽可能地行动中,清除掉这丝丝的障碍。眼前的做法一举两得,要做就做好,做得彻底点。
“恨你是必然的,在我南宫燕能力范围内,所知的所有倾情于你的女子最终都要离你而去,我一定会做到。”
漫步在冬雨中的南宫燕这样对自己说了一句,这是一种对矛盾心情的自我开解。
……木真先一步跨进了房间,医官被万立挡在了门外。
看着湿漉漉,一身污血的少女,木真向后招招手,两名宫女走到他身边。
“给她用温水沐浴,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说完,他又在那张惨白的脸上看了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你不必看了,她只是身体虚弱到了极限,伤势无碍。”木真对医官道。
医官退走,木真看向万立。
万立微微低头,不敢与其对接目光。
“朕才想明白一个问题,你应该是东门耕田的记名弟子,对吧?”
“是的,在修炼上得前辈指导了一二,只是臣愚钝,进步很慢。”万立头低得更甚。
“这个女孩在宫门外站了半个月,你是刚刚得知,对吗?”
“昨日,严长老进宫复职时得知的。”
“为何没有去劝她离去?”
“臣不知该如何劝她,更怕因同情而坏了规矩。”
“那今日为何胆子大了?”
“……臣再不开口,他们父女怕是不保了。”万立的额头出汗了。
木真负手向前走了两步,又折回,脸上的淡然换成了一丝笑意,“朕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保住这个女孩,你似乎为朕立了一大功。去,再开一个别院,名字就叫东雪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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