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思齐在师弟赵希夷下山追击吕岩之后,懒得再呆在半山腰挨冻,索性转身登山回到天师府中。 作为世俗人等所能达到的最高处,面阔五间,金碧辉煌的天师府正门把凡间富贵气象彰显的淋漓尽致。
十几根正红朱漆的紫檀木柱撑起琉璃瓦檐,檐下高悬一块传承千年的金字直匾,上书“嗣汉天师府”。前门居中两棵粗壮石柱雕龙描凤,正坐在府内仪门处避风挡雪的庄思齐,看着挂在石柱上的一副黑底赤字的抱柱对联怔怔发呆,上联“麒麟殿里神仙客”,下联“龙虎山中宰相家”。远远向府内望过去,三进庭院枝繁叶茂,幽深不知几许,九重殿厅叠嶂栉比,富贵不似凡间。
不同于其它小峰上道观林立的热闹景象,莲花峰上千年以来就只建有一府一观。天师府镇守在登顶山道的咽喉之处,只有穿过天师府后院小门才能来到当年赵清辅祖师炼丹闭关的上清道观,也只有庄思齐身后的这一条路才能登上莲花峰顶的斩魔云台。
感受到了山下越来越激烈的气机冲撞,庄思齐并不太放在心上,知道问鼎大阵存在的他认为吕岩根本不会有赢的希望。哪怕之前互换一剑的时候,自己略逊一筹,庄思齐也归咎于自己的暗中留力。
而且一向性子沉稳,不喜骄狂的赵希夷,都曾在暗地里对庄思齐放出过一句豪言:“我身处阵中,天人不出,我于世间几无敌!”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狂妄,可庄思齐却深以为然,自己这个小师弟或许称得上有一点恃才自负,但绝不会盲目自大。
只言胜不虑败的庄思齐转而关注起和彭泽水战几乎同时爆发的立碑镇突袭厮杀,不同于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演武军镇守夏侯远,被勒令为拦路石的庄思齐很早就知道了这场袭杀与反围剿的谋划对局。
当代压胜之人重伤濒死,需要以命夺命的事情,根本瞒不过与大明暗中纠缠交手了几百年的诸子百家。既然这样,天师府干脆直接就摆明了阵势,召唤龙虎山三十六峰所有观主真人齐聚莲花峰斩魔台上为朱厚聪保驾护航,包括今天之所以封山谢客,是因为马上将迎来施法续命的关键时刻的事情,天师府都未曾多做遮掩。
太上长老赵宏晟之所以作出如此应对之策,意思是把诱饵已经清晰的摆在对方面前,我龙虎山只管光明正大的示敌以强,就看你诸子百家有没有胆量上桌,与我天师府对赌一场足以影响之后二十年天下走势的豪局。
“张胥,陈秋道......”庄思齐念叨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从小被作为天师府武道传人培养的他,近几年来和这帮诸子百家的嫡系弟子交手过很多次,彼此间早已知根知底。想到朝廷派来的那一位大内总管,司礼监秉笔,粘杆处掌事太监陈貂寺,庄思齐不免对这些老对手心生怜悯:“那一袭朱红蟒袍,可是用半甲子的血腥手段,搏了个天人之下无敌手赫赫凶名!”
莲花峰山脚下,刚才还风平浪静的立碑小镇眨眼间杀机四伏,在第一轮偷袭刺杀之后,就倒下了十几位诸子百家传人。要不是入了一品的张胥,陈秋道,司马错三人反应迅速,出手拦截住了粘杆处修为最高的几位宗师杀手,不知道这百来位前隋余孽要多死多少人。
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之后,双方终于开始了正面的捉对厮杀,二品对一品,宗师杀宗师。几个来回之后,张胥一方就逐渐占据了上风,毕竟这些年轻翘楚都是诸子百家的嫡系传人,朝廷收拢的那帮子江湖鹰犬,大多都是从江湖底层博出头的无根之萍,相比于传承百代的世家底蕴,矮上一头也是情理之中。
坐镇后方居中调度的夏侯远看着自己一方的金银鱼袋客卿伤亡速度明显快于对面,心里也不着急。这些投身军伍的江湖中人全死光了也不会让夏侯远心疼,只要身后朝廷大旗不倒,耐不住寂寞的名利之辈就会像秋天的麦子一样,被人割过一茬总有下一茬接上。
只要能拖延少许时间,让驻扎在附近的朝廷大军有时间赶来布阵围剿,眼前这帮前隋余孽必死无疑。想到这里,一心建功的夏侯远连连高声呼喝,督促手下死战不退。得到命令的军中客卿哪怕早已萌生退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死撑。既然是自己选择吃了这口官饭,他们只要不想牵累到家人亲友,就只能死战到底。
持剑悍勇杀敌的张胥也看清了局势走向,知道再拖下去对自己一方而言并不乐观,开始有意的收拢人手,准备寻隙脱身。以大开大阖杀气盈野的陈秋道为箭头迅猛前突,幸存的几十名世家传人联手破阵。
眼看己方高手已经快被诛杀殆尽,对方马上就要破阵远遁,还需要一段时间调兵遣将的夏侯远别无他法,只能转身对着身后的三层小楼躬身作揖,高声喊道:“恭请陈大人出手诛敌!”
木质楼顶轰然炸裂,一袭朱红蟒袍破楼而出,重归冷厉的老人悬浮于空,面无表情的看向场中乱局,吐气开声:“咱家陈貂寺。”
长袖一挥,卷住近处一人,双手轻轻一撕两半,漫天血雨中这位一手提残尸,一手托头颅的大太监缓缓说道:“放弃抵抗的,我可以留他一具全尸。”
“他果然还是来了。”坐镇压后的司马错穿过寂静无声的人群,来到打头的陈秋道身边低声耳语,此时的他已经心乱如麻。
看着那一抹凶焰滔天的嗜血朱红,只有这位兵家传人还能做到面不改色,转头看向身边的至交好友,半开玩笑似的沉声说道:“我们这些弃子不就是用来逼他现身的吗?”
拍一拍两人肩膀,之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张胥挤到两人中间,盘算了好半天都没算出生路的他反而洒然一笑,这位满脸横肉,眉眼间自带狰狞的读书人突发豪言:“由我来拖住他一时半刻,你们趁机逃命,自求多福!”
也不给旁人反应的时间,张胥就箭步疾走,一人冲关。
哪怕是以文立道纵横世家,在苟延残喘五百年后也只能暂放手中笔,换提三尺剑。
这位只恨自己晚生了五百年,没办法合纵连横间牵动天下大乱的张姓传人此时此刻看的最开,既然生不逢时,索性死得其所。
一人死总好过三人都死。
谁言书生无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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