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不到的云层深处,被李淳罡以两袖青龙抽飞的庄思齐在连续翻滚,升空百丈之后终于将反弹的力道卸去。 接连被赤青如龙剑气击打肉身不下百次的庄思齐,心神恍惚间生出了一丝明悟。
只有亲身感受过之后,庄思齐才知道这从表面上看来似乎只是散乱游弋的千百道剑气,内地里其实全在出剑之人的气机的牵引控制之中,不论剑气出袖时再如何肆意挥洒张扬,可只要李淳罡心神一动,桀骜不驯的如龙剑气就会乖乖凝为一线,聚拢成一道接连不断涌袭奔踏的狂浪巨潮。
两袖青龙原来并不只以他李淳罡一气之长而冠绝天下,如指随心的精妙驭气功夫才是其中精髓所在。到了这种只需御气生罡便犹如手握神兵的境界,哪怕手中无剑的李淳罡,亦可化天下万物为剑。
怪不得二十年前的李淳罡就被人称为天下剑道第一人!庄思齐虽然不曾听到此时在莲花峰上正由李淳罡亲自口授的剑术至理,可福缘根骨同样出众拔尖的他,在这一次不惧生死的以身试剑之后,足以在剑道坦途之上另外开辟出一条独属于他庄思齐的康庄大道。
一直平身而躺,随风逐流云海的庄思齐改为双腿盘坐虚空,伸手召回游弋逡巡在身前十丈的符剑郁垒,轻轻横在膝前。不再去理会外物杂念的白衣青年闭眼凝神之前唯有一念:“只等我庄思齐参悟透了这得之不易的剑术剑意之后,再与你李淳罡一较长短。”
莲花峰上刚刚才展现过剑仙风采的青衣老人好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回到了吕岩几人的身前。注意到之前变故的李淳罡挥了挥手,打断迎上来要开口问话的李慕白之后,径直就来到了再次陷入昏迷的吕雉跟前。
李淳罡盯着这位无论在自己还是在吕燕师兄弟二人心中都最有分量的清秀女子上下端详,两指搭在吕雉手腕脉搏之处细细感应。好半天之后,岔腿蹲立的青衣老人艰难的站起身来,双眉紧皱面的李淳罡拍了拍同样面带愁容的吕岩,缓缓开口说道:“你姐姐的外恙内伤并不棘手,自然有药石可以医治。但是......”
吕岩听完开头两句话,心中刚刚升起了一丝希望的他转而就被师父言之未尽的但是两个字给打击的五内俱崩,看到师父这幅无可奈何的姿态之后,吕岩仅剩的侥幸心思顷刻间荡然无存。
用力挣脱了老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之后,吕岩一走又一停,踌躇踏步间却根本不敢靠近正坐卧在朱厚聪怀抱中的姐姐吕雉。“但是”后边的两句话吕岩其实在之前就已经听龙虎山天师赵秉义说起过:“这寿数有缺,根本就无可弥补!”
稍稍离远了些,站在身后的李慕白也顾不上再与师叔祖搭话,瞧着此刻六神无主正呆呆伫立原地的吕岩,被气氛感染的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怜......”
将一切都看在眼底的王涟当下也心有戚戚,起步迈过几人之后来到了吕岩的身边,平日里不善言语的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叔,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每当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哥哥总是会轻轻拍打自己的后背,为自己抹去脸上的泪水。
王涟不自觉的就依样伸手搭在了吕岩的背上,学着模糊记忆里的哥哥那般开口柔声道:“别哭了,总会有办法的。”
深深低头埋胸的吕岩闻声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女,双颊早已布满泪水的他终于撕心裂肺的哭喊了出来:“我...我...”王涟瞧着身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师叔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哪还有半点之前单人闯山冲阵的悍勇刚强。
不知不觉间同样泫然泪下的王涟双手张开,一把吕岩拥入怀内。品尝过生离苦楚的白衣少女,此刻只是紧紧的抱着正面临死别的吕岩,他与她都是苦命人。
李淳罡不忍再看,正要转身退后却又看到了一直抱着吕雉盘坐在地的大徒弟,脸上同样挂满悲伤的朱厚聪正嘴里念念有词。李淳罡前走两步之后,隐隐约约听到朱厚聪来回反复,念叨不休的只有三个字:“都怪我,都怪我......”
高耸入云的绝峰孤台上,伴着漫天风雪弥漫开来的,尽是浓浓悲意。作为罪魁祸首的天师府一方,除去重伤昏迷至今未醒的赵秉义,剩下的三十多人里,以刘成龙为首的十几位外姓护教真人此时也感觉心中有愧。面带惭色的几人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本来就和天师府不太和睦的他们渐渐萌生了罢战言和的念头。
太上长老赵钧合看到眼前这变的有些微妙的形势,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破局的好办法。要说继续开打,作为经历过二十年前那场对决的老人,赵钧合心中实在是没有底气再与李淳罡轻启战端。可要是不打,赵钧合又觉得是不是有点掉天师府的面子。人老惜命的赵钧合此刻陷入了两难抉择的境地当中。
李淳罡瞧着老天师赵钧合那一幅畏畏缩缩不敢露头的样子,不屑的冷笑出声,主动往前走了两步之后,朝着对面开口挑衅道:“下一个该谁了?”预料之中的无人应战之后,李淳罡就又大摇大摆的转身退回原地。
有心远离那帮哭声四起的年轻后辈,李淳罡来到了老伙计的身旁。从头到尾都在旁观战,同时也是这里除了李淳罡之外,剑道境界最为拔尖的老掌柜嘿嘿一笑之后,把刚才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确定的疑问给说了出来:“你可是想通了?是不是已经成了那一品之上的陆地剑仙?”
“哪有那么简单,你当是吃大白饭呢?”李淳罡面对这位好友的有意揶揄,立马就恶声恶气的顶了一句。不过紧绷的脸也没能坚持多久,李淳罡就忍不住面带得意的悄声开口说道:“只不过是勉强捡拾起了当年的境界,距离那世人钦慕的剑仙至境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说的话听着好像还算谦虚,可此刻正伸手不停抚弄颔下长须的李淳罡,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当着老朋友的面,炫耀着自己高人一等的修为境界。
“放心,如今虽然没有成功破境,但我的心境已经和二十年前大不一样了。”瞧着老掌柜的脸色不喜反忧,李淳罡对于这位至交好友的想法心知肚明,顺势立马开口解释道:“当年我所面对的困境倒是和今天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心想着白日飞升的我被这帮舌灿莲花的牛鼻子说动,放下了手中的剑,入了天师府为他们护道守门......”
“如今想来,却是我当年走错了路。”李淳罡回忆起二十年过往时光的点点滴滴,心中感叹唏嘘不已:“可万幸我这二十年总算没有虚度,临了收了吕岩这么个徒弟,倒是帮我把困扰了二十年的难题给想通了!”
说到这里,青衣老人一把提起手中的三尺青锋,将伴随了自己一生的赤霄递到眼前细细打量,沿着锋利如昔的剑尖剑身,一路看到被摩挲紧握了一辈子,因而乌黑透亮的实木剑柄。从小到大练剑提剑,出山之后持剑对敌不知凡几的李淳罡终于时隔二十年之后再次提起了剑,这位一剑在手便胸中意气可直冲云霄的剑道魁首慨然发笑:“我李淳罡生于世间一日,便不可有一日手中无剑!我李淳罡又怎会甘愿为了飞升成仙就弃了此生唯一所求的剑意剑。”手中赤霄铮铮不休,清越剑鸣由小变大,顷刻间,原本寂静无声的山巅云台上如有惊雷处处炸裂。
“宁在直中取,不往曲中求......”李淳罡转头看向被雷声惊动,从而哭声逐渐止歇的吕岩,轻声发笑问道:“好徒儿,还记得为师当年为你讲解剑经时,开篇所讲的那句话吗?”
听到师父发问的吕岩下意识的开口接到:“世间若有不平事......”同样此生痴心只为剑的白衣少年又怎会忘却那初次提剑时就听到看到,从而时刻铭记心底,霸气无双肆意的宣言:“我自有一剑斩之!”
“哈哈哈哈...”李淳罡闻言开怀大笑,当日太和山山谷中的死战不退,加上此刻单人持剑的执意登山,这个自己一开始并不看好的徒弟反而将我辈剑客的骄傲决绝,演绎的淋漓尽致。青衣剑客继续大声开口问道:“吕岩,那今日这死局何解?”
心底的恨意涌上心头,接连死中求生的吕岩也终于养出了一副逢山便开山的悍勇脾胆,双眼睁裂似圆,瞳孔嗜血泛红,开口便是一句:“死局唯以死解!”
虎豹之驹,虽未成纹,可已有食牛之气!血染衣襟的吕岩起身直立,伸手指向心惊胆战的天师府三十余位赤紫真人:“既然你们要我姐姐的命换别人的命,那我就要你们换她的命!”
站在前排的赵钧合对于吕岩半入疯魔的言语威胁还不太放在心上,心中畏惧的是随着自家徒弟的放声高喊,而剑气再度层叠高涨,破云冲天的青衣剑客。
“李淳罡,你不要随着你徒弟的性子胡闹。”形势危急之下,赵钧合连忙开口言和:“一切都还可以商量......”
既然二十年蜗居幽谷樊笼的剑心,终于在此时此刻重返自由,哪还会像当年一样优柔寡断。任你千言万语过后,就连岁数性子仿佛也重回当年的青衣老人只有四个字脱口而出:“商量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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