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欢愉,却不能成为永久的快乐。
又是一个朝阳初升的冬日清晨,摇醒身边王涑,不愿打扰到熟睡的祖孙二人,吕岩指向门外无声地说道:“我们走吧。”
将醒未醒的王涑随之起身,抱起两人剑匣,跟在吕岩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外挪步。趴在床边的老人似有所觉,呼吸短暂一停之后又复归平缓。心善并不等于愚蠢,这场萍水相逢伸援手的忧喜剧因两人不辞而别收尾,或许才是对你,对我最好的归宿。
轻手轻脚地挑起垂挂帷帘,吕岩最后一次回首看去,是彼此之间的心知肚明,和默契的沉默不语。拱手抱拳,这无声的感激与欣喜化为吕岩嘴角勾勒的笑意:“珍重!”
迈过了和昨日一样只是半掩的柴门,走在还是清冷无人的长长深巷之中,头顶乌云密布,风雪欲来未至。
熟悉的景象里却不再是之前的低迷狼狈。吕岩整装再度上路,在这寒冷冬日下,少年的心存有一片温暖和煦。
挥手拍散面前的乳白雾气,对前路一无所知的王涑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深深吸气,一口凛冽沁人心脾,吕岩看着眼前这座明里暗里,危机四伏的小城,开始思索起继续行进下去的理由。是为了姐姐的性命安危吗?第一个蹦入吕岩脑海的,是随着师兄朱厚聪一并返京的吕雉。
虽然怀着对师兄的怨恨,可吕岩心里同样明白,若是在那人世间最豪奢富贵的皇宫里,朱厚聪都没能找到挽救姐姐的办法,那莽撞入京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皱了皱挺致的鼻梁,吕岩迎着淡薄的清晨朝阳向北方望去,年轻脸庞上不只有穿透层层屋檐洒落而来的细碎日光,还有从始至终的倔强。略微盘算过后,吕岩开口说道:“去京城!”
如今范阳城大军封禁,按照昨天李源所说,四处城门各有士卒驻守,唯有北门的一营军士被单独抽调出过半人手在城内搜索。大概是因为负责统筹布局的领军大将,根本就不担心吕岩他们会选择逃向前路更为艰险的京城。
“置之死地而后生?”王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顺着檐下阴影,两人一路小心前行,领先半个身位的吕岩,在短暂沉默之后又重新提起了当日被王涑打断的话题:“出城之后,你就带着赤霄去西蜀吧。”
“不是嫌弃你累赘,而是对这次入京抢人的行动,连我自己也殊无把握......”听着耳边传来的唠叨,一直低着头的王涑选择沉默以对。在这段看似永无休止的逃亡岁月里,王涑已经渐渐收起了乐天顺命的开朗模样。
路经巷口拐角,吕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王涑,此刻相依为命却又各怀心思的他们,只剩两两无言。
安稳度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之后,不得不再次直面冷酷现实的他们,已经清楚地认知到,之前那个温馨的老人与民居只会是,也只能当做一个虚幻的梦境。
就在气氛逐渐压抑的时候,吕岩脚边突然冲过一道黑影。王涑原本低垂的双眼闪现出一丝惊讶与欣喜:“小黑?”
蹲下身子,王涑伸手想要抱起跟前这条二度相逢的流浪犬,却被小黑甩尾间轻松闪过。吕岩哑然失笑,难道连这条狗都知道避凶离祸,不愿再和自己纠缠在一起了吗?
将感慨抛到脑后,吕岩探头观察四周,冬日浓重的晨雾缭绕着寂静小镇,模糊的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吕岩伸手拍了拍王涑肩膀,示意跟紧自己。
迈步欲走,脚边一直若即若离的流浪犬却猛地咬住了吕岩裤脚,龇牙咧嘴,连声低吠。蹲在地上的王涑见状赶忙扒住狗嘴,在这种生怕惹人注意的紧张时刻,却出了这么档子事,吕岩心中的不详感越发浓烈。
竖起耳朵,王涑屏气凝神。好半天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的王涑开口笑道:“幸好没有惊动围城大军,不然......”话还没有说完,王涑就看到了吕岩脸上双眉紧皱的凝重神情,后半句戛然而止。
恰逢朝阳破晓,小城天空盘旋密布的浓重雾气,被头顶红日催发的迅速消融。在不远处的高耸城墙之上,有一顶顶头戴翎羽的披甲士卒参差而立。两人抬头望去,看似平静的范阳县城终于展露出了深藏的凶恶爪牙,生路变死路,笑言已成真。
“吕岩!”
城门上方睥睨下视的范阳城守尉袁项伸手一招,身后两位亲兵押解着衣衫凌乱的李源迈步走上城楼。
从三品武将袁项一按腰间刀柄,面含得意,语带骄矜:“你真以为能在本将军手底下轻松脱身吗?看看这是谁!”
看到城墙上面带血痕的李源,暴露在大军视野之中的吕岩自知已是躲无可躲。不愿牵连无辜,也不想负恩而逃,吕岩高声回道:“放了他,我吕岩便与你们正面一战!”
不过哂然一笑,听到耳边传来的天真言语,袁项直接拔刀出鞘。身有官职的李源自然不好随意杀戮,可要是窝藏朝廷要犯的负罪平民呢?双手轻轻拍打刀背,袁项摇头示意,从身旁城垛遮挡的阴影处,脖扣枷锁的白发老人被一把推了出来。
“不要!”吕岩与王涑同时惊呼。
还不等城内两人瞧清楚老人的面孔,城头上已是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弯腰提起落地头颅,脸上溅染血迹的袁项狰狞一笑,地利人和此刻尽在他手,哪还有心思和吕岩在这里墨迹:“跪下!”
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毙命,一声惊呼过后的吕岩已是双眼赤红,此刻寂静的小城内外,只有吕岩大口喘息声不断沉闷回响。
面朝北门,背倚南墙的王涑胸中,同样燃起了一片熊熊怒火。李源被擒,意味着朝廷大军早已在前方布置好了天罗地网,老人身死,宣告了今日双方势必一战的决心,可还有沁儿呢?
联想到年幼稚童的王涑率先御剑出匣,对身前蠢蠢欲动的吕岩头一次坦露出多日来不曾付诸于口的隐秘心思:“原本跟着你去京城,是怕你死了都没人知晓......”
可替人收尸,又哪会有仗剑杀敌来的那般爽快?逃亡路上始终刻意用理智压抑情感的王涑剑指浸血城墙:“吕岩!”
从南到北,受够了藏头露尾的窝窝囊囊,受够了担惊受怕的夜不能寐,王涑胸中的万千郁气终于在此刻随着这声怒吼一朝散尽。
兄弟两人,并肩持剑,闷头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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