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被皇上单独召见的张衍圣,随着在前小心引路的宫中內侍,来到了御书房门口。
屋内除了已经等候多时的皇帝朱炳文之外,只有大内总管陈貂寺在旁伺候。抬头瞧见推门而入的张衍圣,面色灰败的朱炳文勉强咧嘴笑了笑,指着手边的漆木圆凳招呼道:“衍圣啊,快坐下吧。”
听到朱炳文嘶哑嗓音中,明显透露出来的虚弱无力,顺势落座的张衍圣却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满脸平静地直视着身前的老人。此刻张衍圣的眼中没有丝毫直对皇权时该有的畏惧,反而升起了一丝丝亲友探望之际,常见的担忧。
朱炳文从身边陈貂寺递过来的手中,接过了一方锦盒。并不忌讳在场的张衍圣,朱炳文直接拈起了盒中盛放的朱红药丸,一口服下。
摇了摇手,示意张衍圣稍等片刻,朱炳文艰难地站起身来,在陈正华的搀扶下来回走动。少时,随着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朱炳文原本蜡黄的脸上也涌起了淡淡血色。
药效发作,精神为之一振的朱炳文终于停下了脚步。重新坐定之后,老人笑着对跟前的张衍圣打趣道:“不得不说,龙虎山那帮牛鼻子炼药的本事,确实不错。”
闻听此言,张衍圣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直接就是一句逆耳忠言:“皇上,这药伤身损命,以后还是少吃些好。”
并没有因为张衍圣的不敬语气而心生恼怒,朱炳文感受着四肢逐渐燃起的燥热。而体内那看似旺盛的蓬勃生机,却给老人一种后劲不足的感觉,朱炳文自嘲一笑:“呵呵,那还顾得了以后了。”
张衍圣无言以对,脸上的神情由此微黯。不愿过多纠结,朱炳文直接开口步入主题:“正华,你先说一说吧。”
得了皇上口谕的陈正华并没有急于作答,而是先打开了正对书桌的窗户透气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诸子百家于落日平原集结的缘由已经查清。据谍子所报,五百年前赵白起屠戮逃荒遗民时,他们先祖曾不慎失落的宗族至宝,如今就在那落日原深处...”
听着陈正华陆续道出实情,两人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直至陈貂寺汇报完毕,满脸焦急的张衍圣率先抢问道:“知道他们要找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吗?”
看到陈正华摇头不知,稍稍放松的朱炳文才最后开口说道:“那就再查一查。”说完之后,朱炳文掏出书桌下暗藏的一纸密信递到了张衍圣手边,点头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双手接过,张衍圣拆封展开密信,一字一句的开口复读:“皇上亲启:臣听闻,西南余孽正暗中集结,妄图深入平原,盗取宗宝......望圣上速速派兵阻拦,臣亦当自龙虎山中精选子弟前往落日平原,与大军联合。切不可让此重宝落入他人之手!臣赵卿玄,顿首。”
将手中密信重新纳入信封,张衍圣疑惑开口道:“这赵卿玄不是回龙虎山整理残局去了吗?怎么会对这件事如此清楚?”
“嘿嘿。”陈正华脸上面露讥笑,眼神阴冷莫名:“他赵卿玄是什么人物,当朝国师!还恨不能自封为羽衣宰相,自然有不少迷昏了眼的朝中小人,暗中向他通风报信。”
没有在意这些零碎勾当,朱炳文直接开口问道:“你们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
犹自愤愤的陈正华微微一愣,疑惑答道:“难道不是像之前那样,和龙虎山来一个阳奉阴违?”
而心思更为敏锐的张衍圣却紧皱双眉,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答道:“我觉得,既然落日平原中的物件被双方如此看重,那我们不妨在暗中与他们争一争?”
对陈正华答案置若罔闻的朱炳文哈哈一笑,一把握住张衍圣摊放桌案的双手,开口笑道:“丞相所言,才深得吾心啊。”
“正华,多向衍圣公学学。”朱炳文边笑边转头调侃道:“什么事情总要多动动脑子。”
陈正华在旁陪笑:“我怎么能和张大人比...”
张衍圣连忙摇头,开口打断两人的恭维言辞:“圣上心中早有圣断,只是借我的口说出来罢了。”
三人说笑间,闲话叙尽。朱炳文一正神色,对陈正华开口吩咐道:“多派些谍子出去,尽快查清楚这宗族重宝到底是何物件,还有就是要探明这帮余孽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点头称是,一刻时间也不愿意浪费的陈正华,直接退走房门,外出布置人手去了。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留下君臣二人面面相对。议事良久,面露疲惫的朱炳文故意开口轻笑道:“这陈正华,可真是个急性子...”话没说完,朱炳文突然止不住地连声咳嗽,且声音越来越大,哪怕一边的张衍圣帮忙拍胸捶背,也不能缓解分毫。
声声如同撕扯着肺叶一般的剧烈咳嗽回荡屋内,满脸涨红的朱炳文借着间次停顿地喘息时间,指向身后的柜橱喊道:“药...快拿药来!”
按着指引寻找到藏药锦盒,张衍圣赶忙拈起药丸递到老人嘴边。看到老人张嘴吞下丹药之后,急促的咳嗽声终于逐渐平缓,长呼了一口气的张衍圣眼神复杂,心中几番犹豫过后,对朱炳文开口说道:“皇上,此药虽能暂缓病情,可终归只是饮鸩止渴的法子......”
身子回复了些许气力的朱炳文挥手打断话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老人恨恨说道:“若不是形势所迫,我又何至于此!”
服药之后不宜静坐,朱炳文扶着张衍圣的手臂,起身走到御书房墙壁上张挂的一幅大明疆域版图跟前。疾病缠身的老人深处食指,颤巍巍地指着地图一角说道:“西南地域,有叛贼常年作乱...”
食指东移,朱炳文脸上恨意更重:“长江以南,还有以纳兰为首的一众世家,窝藏祸心...”
“我大明江山五百年来,就从没有安稳如山的时候...”遍数四方,老人的话音越发愁苦:“自朕登基以来,日夜殚精竭虑,却还是找不到这破局的方法。”
说到这里,朱炳文张嘴咳出一口鲜血。看着脚下逐渐滩开的一片殷红,朱炳文老态毕现:“如今的我,只能撑一天算一天,期寄着能为我大明朝多延续一些时日而已。”
脸上不忍,张衍圣开口劝慰道:“皇上,您不必如此忧心。如今齐王业已返京,到时自然能为君分忧...”
听到这里,朱炳文抬头看向身边的中年儒士,眼中散发着一丝希望的神采,老人开口欣喜道:“是啊,聪儿终于从龙虎山回来了!”
思绪飘远,心身疲惫的朱炳文拉着张衍圣原地坐下。吃力眨动着四周皱纹密布的双眼,朱炳文咧开嘴无声轻笑:“衍圣公,你知道朕当年为什么对你网开一面么?”不等张衍圣作答,朱炳文追问道:“朕又为何会在十几年之后的今天,把你调回京都授予宰相之位么?”
心中始终猜疑不定,张衍圣索性开口答道:“还请皇上开口释疑。”
转回头去,朱炳文眯着眼看向御书房的南端正门。老人眼神朦胧,思绪似乎早已透过了紧闭的雕花木门,散到了京城的更南端:“其实就是因为你二十年前递上来的那封奏折,那封弹劾龙虎山天师府的奏折。”
“恶紫夺朱!”朱炳文勉强维持的平淡语气中,却似乎含有最深沉的怨恨:“那满山的紫袍玉绶,才是让我大明五百年不得安稳的根本症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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