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中轴线以西的坤宁宫内,皇后韦氏正在宫女太监的伺候下享用午膳,而与韦氏同桌相对而坐的,竟然是久不现身的武厉王朱厚成。
脸色阴沉,皇后韦氏咬牙切齿地骂道:“这纳兰明成真是不要脸!他怎么就敢明目张胆地与朱厚聪在王府会面!”
朱厚成撇嘴冷笑,平静语气中隐藏的愤怒却不好丝毫:“哼,商贾趋利!纳兰家那帮老不死的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过才闻到点味儿,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了......”
多日以来,拒不上朝的朱厚成虽然声称是偶感风寒,可朝廷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无不心知肚明,这是武厉王在表示自己心中的不满。
听着身旁皇后韦氏间歇说出的恶毒咒骂,朱厚成的脸色越发阴沉可怖。直到陆续进门的宫中內侍说出了那最后一条消息,再也忍耐不住的朱厚成猛地一拍桌子,开口怒斥:“连纳兰怀玉都摆上了台面,他们这是准备要与我彻底撕破脸皮了吗?混蛋!”
冲韦氏挥了挥手,朱厚成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在这撒泼叫骂又能有什么用处?”
被厉声打断的韦氏微微一愣,犹豫再三之后,她终于停下了嘴里似无休止的大声咒骂。挥退左右宫女,韦氏一整妆容,才算勉强找回点母仪天下该有的风范。
朱厚成一边弹指轻叩桌面,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而平静下来的皇后韦氏,同样陷入了沉思。
久久无言,最后还是韦氏忍不住先行开口:“成儿,要不然我们再来一次...”边说,韦氏边竖掌下劈,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狠厉狰狞。
“胡闹!”一皱眉头,朱厚成不留情面的开口骂道:“这么长时间,你就想出这么个烂主意出来?”
“这是哪?”像看白痴一样盯着自己的母后,朱厚成伸手指着两人四周的深宫大殿说道:“这是京城!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太和山。敢在京城动手,你还真把父皇当成昏聩无能的老东西了?那些个文武百官难道就全是睁眼瞎吗?”
越说越气,不愿再继续多说的朱厚成犹不解恨:“废物!”
“那你说怎么办啊?”不过只有些宫闱心斗小手段的韦氏,自儿子懂事以后就完全把朱厚成当成了自己的主心骨,面对儿子的当面呵斥,韦氏也只敢唯唯诺诺地表达下心中不满:“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纳兰家,倒向朱厚聪那边去吧......”
站起身来的朱厚成在殿内来回踱步,心中接连闪过无数种不同的选择,却都被自己一一否定。
“怎么办呢?”停在坤宁宫门口,朱厚成抬目远眺,面向的西南方那座看不见的郡王府院:“难道纳兰明成那个老狗,真敢将纳兰怀玉许给朱厚聪?”
念头转到此处,朱厚成脑中灵光一闪,匆忙挥手向门外喊道:“来人!备马。”
皇后韦氏赶忙拦住即将离去的朱厚成,满脸疑惑地开口问道:“成儿,你这是要去哪?”
“探病。”下定主意的朱厚成心情大好,笑着对自己的母后解释道:“他们既然敢打纳兰怀玉的主意,那我就去看看那位始终无缘一见的弟妹。”
“你是说吕雉?”韦氏迟疑地开口追问道:“她不过就是个野丫头,有什么好见的?”
“龙虎山上,吕雉愿意为我的好弟弟以命换命...”朱厚成阴鸷一笑:“那我今天就想去看看,朱厚聪又舍不舍得为了吕雉,以命相搏。”
临出门前,回想起朱厚聪数次在公共场合中,有意无意间对吕雉显露出的关切回护,朱厚成模棱两可地开口说道:“希望我这个弟弟还像之前那样莽撞,不然就有点太过无趣了。”
与此同时,郡王府后院书房之内,朱厚聪正安静地坐在紫檀靠椅上,听着户部尚书纳兰明成看似随心的问话:“齐王殿下,听说你刚才经过花苑的时候,碰见了纳兰怀玉?”
朱厚聪抬头看向对面满脸富态,身着便衣的纳兰明成,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管家李正英,对这位户部尚书的简短评价:“工于心计,不可深交。”
因此听到纳兰明成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朱厚聪秉着少言慎行的宗旨平淡回道:“是的。”
“呵呵。”似乎完全没有将朱厚聪的冷淡态度放在心上,被人暗地里骂作笑面虎的纳兰明成,挂着招牌式的微笑继续问道:“那不知道齐王对老臣这个亲侄女,印象如何啊?”
回想着之前那短暂的花苑偶遇,朱厚成下意识地礼貌答道:“东南郡主确实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天姿国色,气质不凡。”
“哈哈。”嘴边的笑意更浓,纳兰明成眼中迸发出一股子突如其来的热情与亲近:“那就好,那就好啊。”
一指身边旁坐不言的纳兰怀瑾,纳兰明成笑着开口说道:“我听他说,当时怀玉对齐王殿下的态度有些不敬,老臣就在这里先代她陪个不是。”
朱厚成连忙摆手,对于老人的心思越发捉摸不透,只是客气地应付道:“大人无需如此,当时纳兰小姐又不知道本王是谁,不知者不罪。”
“齐王这句话说的在理。”伸手一抚颔下长须,纳兰明成欣慰地开口答道:“不过嘛,老臣回头还是要训斥怀玉几句。因为她今日碰见的哪怕不是齐王殿下,也不该如此无礼。”
话没说完,纳兰明成突然站起身来,缓缓挪到了朱厚聪跟前,故作恭谨地行礼说道:“老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齐王殿下成全。”
被老人突然的正经姿态吓到,朱厚聪的脑海中接连闪过一道道纷乱杂念,却只能硬着头皮应道:“大人但说无妨,但凡是本王力所能及的......”
没等朱厚聪说完,纳兰明成就忙不迭地接过话头:“这事很简单,怀玉她久居江南,不过是最近几日才刚刚离家入京,对京城大大小小的一概人情地理全然不知。”一口气不停,纳兰明成根本不留丝毫的喘息时间,语速急促,诚恳却意有所指:“齐王殿下恰好与其年纪相仿,以后还请殿下有空闲时,叫上怀玉一起多走动走动。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已至此,哪怕朱厚聪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也该琢磨出纳兰明成话中潜藏的深意。第一个闪过朱厚聪脑中的那张倾城美貌还没能停留片刻,就被家中吕雉病重消瘦的笑脸一击而碎。
慌忙起身,朱厚聪连连摇头摆手:“这件事情,本王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纳兰明成岂肯轻易放弃,连忙抓住朱厚聪伸出的双手,欲要开口继续规劝。
就在这时,门外远远传来齐王府管家李正英的大声呼喊:“王爷,大事不好了!”
临至书房门口,李正英对眼前两人的争执视若无睹,径直来到朱厚聪跟前着急地说道:“王爷,武厉王殿下突然拜访,说要探望病重的夫人。无论老奴如何阻止,武厉王都不管不顾,如今已经杀到了后院卧房门口!”
“什么!”没心思和老人纠缠下去,朱厚聪用力甩脱纳兰明成紧握不放的双手,直接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客气地婉拒言辞:“纳兰大人,本王府中有变,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眼见朱厚聪在管家的带领下仓皇而走,纳兰明成悻悻地收回双手,再如何心有不甘也不可能派人拦阻的他,只能望着远去的背影轻轻叹息:“唉,可惜了。”
书房之内,始终乖巧不言的纳兰怀瑾终于起身来到叔叔身边,将事情始末都看在眼中的他,满是疑惑:“二叔,你这是要把姐姐许配给齐王?”
待到老人点头称是,得了肯定答案的纳兰怀瑾反而越发迟疑:“可姐姐不是早就暗中许给了武厉王吗?”纳兰怀瑾心中知晓,若是真的如此行事,代表他纳兰王府已经准备好要和朱厚成一方彻底撕破脸皮。
尽管纳兰怀瑾对那位权倾朝野的武厉王怀有许多恶感,可理应对此事幸灾乐祸的他,却提不起半点乐见其成的欣喜。
“二叔,您就这么看好这位齐王殿下?”纳兰怀瑾不放心地追问道。
兴许是被自家侄子的连番提问给搞烦了,纳兰明臣收于收回了视线,转身看向满脸焦急的纳兰怀瑾。
老人嘿嘿一笑:“我看不看好,其实并不重要。”伸手曲指指天,纳兰明成小声说道:“重要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十分看好朱厚聪。”
不去管身后的年轻人是否幡然醒悟,纳兰明成迈步走回书房,来到隔断内外的一幅雕木花鸟屏风跟前。
伸手轻拍屏风,纳兰明成的声音微微一扬:“出来吧!”
身穿水绿套裙的纳兰怀玉随声趋步现身,对跟前的老人微微弯腰一礼:“叔叔万福。”
见到身前乖巧的秀美女子,纳兰明成的脸上才终于绽放出一丝真心笑意:“说说吧,你对这位齐王殿下的印象如何?”
看到姐姐突然现身,纳兰怀瑾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想听听这位自小聪慧,无论才学心计皆不输美貌丝毫的女子,到底会作出何等评价。
垂首细考,纳兰怀玉回想着今天明里暗里的观察所得细节。
良久之后,纳兰怀玉终于开口说道:“涉世不深,性子怯懦且无定气...”一连几句都是对朱厚聪的贬低之词,就在纳兰怀瑾面露失望的时候。
纳兰怀玉突然噗嗤一笑:“不过和他那位哥哥相比,这位齐王殿下...”一时间似乎想不到合适的语句,纳兰怀玉蹙着额上的两弯细柳长眉,微微歪头,细细思量:
“倒是更有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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