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平镇关遥遥相望的驻军大营内,走出西蜀一路来此的下位军士们,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厮杀,却依然能恪守着行军条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于中军大帐处出入穿梭。 至于东方天空传来的声声巨响,在或是忙着传递军情,或是低头洗甲的普通军卒看来,还不如营帐跟前空地上的那群年轻人,更加令人神往。
西蜀年青一代的几位翘楚或坐或站,于大营深处遥望平镇关,陈秋道,张胥,司马错,韩成诀...然而最让人难以忽略的,是被几人隐隐环立在中央的那抹深红。
“你们说...”披着一袭极致深沉的血红长袍,头顶无角的螭龙纹绣环绕周身,谢必安轻声开口,问话之际却没有收回远眺的视线:“吕岩他,现在到底有多强?”
面面相觑,张胥等人虽然不曾在近处观战,可仅凭之前那一连串相隔十里却依然令人心惊的剑气余波,也能判断出此刻吕岩的剑道修为,已经比当日龙虎山上初出茅庐的那个年轻剑客,高出不止一筹。只是从小便一同被视为诸子百家中兴之杰的他们羞于承认,这个年纪比他们小,出身比他们差,就连性格也被张胥等人讥讽为莽撞不知进退的山村少年,其实已经把他们远远抛在身后了。
“一年之内,连破三境,此刻的吕岩已稳居天象。”只有出身兵家道统的陈秋道性子最为耿直,毫不避讳地开口说道:“加上他师承于世上公认杀伤力第一的青莲剑宗,比武较技的话,恐怕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说舍命厮杀,我们联手也未必能从吕岩的剑下全身而退。”
“有这么厉害吗,他吕岩也不过只是比我们高了一个境界而已。”西蜀韩阀少主韩成诀惊诧抬头,语气中透露着明显的不服气:“陈秋道,你可别瞎说。”
“人和人能一样吗?”对于这位同伴的质疑,陈秋道满脸不屑:“像你这种靠家世祖荫堆出来的所谓一品,我陈秋道一个人就能任意屠戮!更何况是经历过无数次以弱胜强的越境厮杀,接连将魔头卫登,龙虎山赵希夷庄思齐败于剑下的吕岩。”
“你!”被人当众拆台,愤然起身的韩成诀嘴唇都气白了,可面对着家世相当且武力始终压自己一头的陈秋道,也只敢张嘴反驳两句,根本生不起半点动手的心思:“好你个陈秋道!大战当前,尽涨他人威风,你是何居心...”
“好了,好了,天天吵来吵去也不知道烦,都少说两句。”远处吕岩的剑气传音恰好散入了众人耳中,被众人倚为中心的谢必安在安抚住韩成诀之后,才转过头问道:“秋道,他吕岩是否比我们强并不重要。我想问的是,他吕岩此刻能否再进一步,逼得赵卿玄无路可退,只能舍命相搏?”
“够呛。”听到问话,陈秋道不再理会一旁吃瘪的韩成诀,略一思索之后开口回道:“放弃了继续出剑,反而选择开口求援,此刻吕岩恐怕真的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身受重伤,已无力久战。”
“嗯。”食指轻轻敲打额头,谢必安来回踱步,血红的王服下摆拖地而行,随着细微的指尖敲击声不断响起,谢必安紧蹙的两道秀眉渐渐舒展开来。
“倒是我自己贪心了。”翘嘴轻笑,面相本就十分出彩的谢必安好像在龙虎山一战过后,眉眼间的风流韵致又浓了几分,一颦一笑间竟然会给人以惑乱红颜的错觉。
转回头来,注意到身边同伴的刹那失神,谢必安才赶忙收起魅惑的笑容,压沉嗓音正色说道:“既然有人邀约,诸位何不随本王一同去战上一场?也好叫赵卿玄这条老狗知道,天下不止有吕岩,还有我大楚无尽的年轻俊彦。”
“不可!各派宗主专门嘱咐过,只许我们收缩稳固军营,不可轻举妄动。”无论是陈韩两人发生争执,亦或是面对谢必安的发问,都始终不曾开口的张胥终于沉默不下去了,赶忙伸出手想拦住谢必安:“您如今已经是诸子百家上下公推的大楚少主了,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了!”
可话没说完,脚下生虹的谢必安已拔地而起,瞬间远走百丈。紧随其后的陈秋道升空之前笑着打趣道:“畏首畏尾岂是大丈夫所为。张书呆子,你当日面对陈貂寺都敢愤而拔剑的万丈豪情,难道在龙虎山脚下就已经消耗一空了吗?”
张胥无可奈何,却也只能在叹了口气之后,就随着司马错一同升空。而落在最后的韩成诀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小声嘟囔着:“要不是谢必安,怎么笑起来和个娘们一样,难道不是大楚太子,而是大楚公主吗?“
平镇关前,听到吕岩毫不掩饰的开口传音,已经将手搭在师妹肩膀上随时准备开溜的李慕白不由一怔,心想自家这位小师叔莫不是疯了?刚才打的那么火热,甚至自己一方隐隐占据上风的时候,出蜀入关的诸子百家都始终冷眼旁观,更何况是现在自己一方已明显处于劣势。
“小师叔...”等了一会儿,被师兄悄悄推了一下肩膀的王涟贴到吕岩跟前,小声说道:“要不咱们还是先撤吧?”
面向西方并不回头,在最初的剑气传音过后,便不曾变幻过身形的吕岩只是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别急,他们会来的。”
不远处,大明国师赵卿玄同样因为吕岩这意料之外的传音而心生狐疑,可看到对面的西蜀大营始终没有作出任何回应,身周飘满了紫金符篆的他不由开口大笑:“吕岩,你难道还指望那些缩头乌龟来救你不成?简直是痴心妄想,哈哈哈...”
“吕兄莫慌,大楚谢必安来也。”
人随声至,赵卿玄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捏住一张紫气符篆欲要打出的右手顿时停滞。看着乘虹东来的血衣青年,赵卿玄迟疑开口:“你就是大楚谢氏皇族仅存的那一个血裔余孽?”
话音入耳,却不为所动,谢必安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赵卿玄,只是冲吕岩双手抱拳,微笑问候道:“吕兄,自斩魔台一别已有半载,阁下风采却尤胜往昔啊!”
微微颔首,面对笑脸相迎的谢必安,吕岩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亲近,只是冷冷说道:“我和你没那么熟。”转过身子,吕岩伸手指向对面:“谢必安,这个龙虎山的牛鼻子自称是大明国师,那想必和你们西蜀的仇恨不浅,已经看了那么久的戏了,是不是也该轮到你们出把力了?”
“这个好说。”微微一愣,碰壁的谢必安顺势转身,脸上笑容不减,接过吕岩的话头轻声笑道:“他赵卿玄只不过是给大明朝廷,给龙虎山看门护院的一条老狗而已,杀之又有何难?”
“就凭你?”被两人彻底无视的赵卿玄脸色猛然涨红,抬手扬起一道符篆大声喝骂:“黄口小儿也敢大放厥词!”
符篆离手,再次飘飞演化成一条紫金长蛟,张牙舞爪,迅猛前扑。首当其冲的谢静安却依然静立原地,甚至连分垂身侧的一双手臂都不曾抬起,只是微笑地看着迅速逼近的紫金长蛟。
“滚!”
晚来一步的陈秋道出手却毫不迟疑,双手一挥,倾力划圆,将手中从不离身的三尺长槊以枪代棍,侧向猛击,重重砸在了紫金长蛟的头颅右侧。
吃痛一扭,龙首回缩,被陈秋道重击打偏方向的紫金长蛟还没等停住身形,悄悄隐匿于蛟龙腹部之下的张胥于此刻突然显出身形,持剑冲天突刺,直取龙首龙身交接的逆鳞要害。一道道人影接连闪现,御飞悬停在最后方的司马错双手横张,瞬间环抱龙尾,腰身用力一挺,将欲要闪躲的蛟龙死死拉住。双爪连连拍挡,可在配合默契的三人联手围攻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通灵长蛟眼眸中瞬间布满了无尽恐慌,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胥一路袭来,任由他一剑斩断脖颈。
“嗷...”
一声哀鸣,气机显化的紫金蛟龙烟消云散,双脚不曾移动过半步的谢必安,笑着看向对面的紫袍道人,眼中尽是戏谑:“赵卿玄,你不妨试一试,看看我们这几个大楚的年轻人到底能不能杀了你。”
“哼!”一击失手,表面看似不动声色的赵卿玄其实已心生惴惴,可背靠平镇关雄城大军的他并不愿就此当众退走,暗自思量,哪怕不能胜敌,但占据主场的自己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心下一定,赵卿玄指着被谢必安大声说道:“哪有什么大楚?五百年前,你谢家先祖自刎于赤壁滩头的那一刻起,你口中所谓的大楚就已经亡了。”嘴角蔑笑,赵卿玄右手食指连点三次,又指向聚拢在谢必安身边的张胥三人,鄙夷道:“又哪还有什么诸子百家?五百年前,脚下的这片落日原上,仓惶西逃的百家士子几乎被我大明屠戮一空......西楚亡国,百家灭种,你们这些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难道就全忘了吗?”
“那些老不死的是不是已经过惯了东躲西藏的苦日子,没胆子露头,只敢把你们这几个黄口小儿推出来送死?”大手一挥,赵卿玄倾力鼓动起冠冕大阵加持的沛然气机,一张张耀眼夺目的紫金符篆飘飞环绕在他的身边,阵阵龙吟,此起彼伏。
身披血色王服的谢必安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陈秋道,前踏一步,身后陡然冲天的龙形虚影,正是当日龙虎山上借机化龙的西楚红螭。
大战将起,担负着国仇家恨的几个年轻人战意高昂,谢必安转过头,再次看向不远处刻意与双方拉开距离的吕岩,郑重问道:“吕兄,我等已应邀现身,可否联手一战?”
一把按住身后跃跃欲试的李慕白,吕岩低着头,心生迟疑。
此时此刻,一道流光自中原京畿之地拔地而起,越山跨河,须臾间千百里路。就在吕岩抬起头,准备开口应允之时,流光恰好落于平镇关城头之上。
“师弟!”第一眼就看到了平镇关城池上方,那一道悬空而立熟悉背影,朱厚聪慌忙喊道:“你们都住手!”
如遭雷击,吕岩蓦然回首。
身处险地的他,只觉得这一切恍若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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