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起鹊落,几十道高矮不齐的人影自远处若隐若现,刀剑互击的铁器金鸣,负伤闷哼与垂死时的大声惨叫不绝于耳。
自从确认了外部屏障的异常收拢没有异常之后,以谢必安,朱厚聪为首的两大阵营就赶忙向落日原中央腹地行进,可还没等逼近战场,大部分人就已经白起与惠岸交手碰撞时的骇人气象给吓到裹足不前。
紧走两步,望向不远处此起彼伏的金光佛影,韩成诀面容激动,眼神无限憧憬道:“果然不愧是佛门祖庙里出来的当代行走,琉璃金身,方寸无敌,如今的惠岸大师距离那佛陀至境,最多也只不过半步之遥了!”
“咳咳。”伸手擦去嘴角的一丝血迹,谢必安并没有对这位同伴的失态生出过多惊讶。早有传闻,韩成诀背后的世家传承与隐世佛门本就有些纠缠不清,再看之前突进路程上,以肩膀硬抗了大明高手全力一击的韩成诀,除去衣衫稍有破裂之外竟毫发无损的样子,谢必安就知道自己的这位同伴走的亦是锻体练身的佛门外家修行。
手持重矛,稍稍落后一步的陈秋道,问道:“不论惠岸或是白起,都已达到了人间至境,在场的这些人都没有资格插手他们两人之间的战斗。只是...”似乎对未尽的话语怀有疑虑,陈秋道皱了皱眉,轻声叹道:“唉,但愿惠岸大师他能够顺利取胜吧,行事亦正亦邪的白起,终归还是姓赵。”
“惠岸大师他肯定能够获胜!”没有回头,一心观战的韩成诀自信回道:“万劫不坏的金刚佛陀,又岂是白起这个老朽魔头能够抗衡的。”
“那可未必。”摇了摇头,陈秋道似乎对局势并不看好:“惠岸大师如今看似安稳无虞,可赵白起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所谓久守必失,一旦让赵白起把握到一点机会,恐怕就...”
笑了笑,谢必安没有在意两位同伴的争执,甚至也不在意交战两人的胜负结果。视线偏转,谢必安看见了在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偏僻角落里,被耀眼佛光夺魄魔焰重重包围着的白衣少年。
身负重伤的惨白脸色,虚弱到只能拄着剑勉强站立...将种种昭示着吕岩如今困顿处境的细节收入眼底,谢必安眼神中渐渐萌生出一抹复杂的色彩,有愤怒,也有怜惜,似在犹豫,也似在挣扎。
和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吕岩已经陷入到了他有生以来最为苦难的时刻。随着战斗的推移,原本还特地留了几分力气护持吕岩的惠岸和尚,早已在白起的倾力强攻下不得不全神以对。而近乎油尽灯枯的吕岩,又如何能抵挡得住两位地仙交战时激荡起的暴烈余波。
衣衫肆意狂舞,相比于被锋利气机寸寸切割的**苦痛,更让吕岩难以承受的,是心境世界的崩塌。应该渡人向善的佛门高僧,却是一个择利而行的虚伪和尚。虽然还不知道惠岸如此看重自己的原因,可仅看他见死不救,自堕入魔这两件事情,就已经让吕岩对其心生鄙夷。
念及此处,吕岩偶然抬头,看向了正倾力强攻的白起。这位魔头虽负乱世凶名,行屠戮恶果,可毕竟没有学惠岸那样遮遮掩掩的虚伪姿态,随行所欲,亦正亦邪,相比而言,却令人生出了一种正大光明的磊落气度。
“可是,他们这样做都是错的啊!”
无论白起是否已不像最初那般令人生恶,无论惠岸有多少种自欺欺人的辩驳借口,吕岩始终觉得,像他们这样,触碰到了世间顶点的地仙人物,绝不该是现在这种唯利是图的自私模样。
恍惚间,吕岩仿佛又回到了跌下山谷,初遇仙缘的那个夏日午后。当时有救人心切的师兄朱厚聪,有仗剑剿贼的师尊李重阳,有叩打心扉的姐弟情谊,还有青云直上三千里的快意长风...那年,那事,那人,注定让吕岩此生此世难以忘怀。
眉头一紧,思绪飘远的吕岩心底微痛。在那之后是什么呢?是魔头卫登,是龙门擂胡刚,是天师府赵秉义,赵钧合,是范阳城守尉袁项,是禁卫军通灵李从心,是栖阳关崔士元,还有眼前的惠岸和尚与赵白起...
曾经熟悉的人名自吕岩脑海中接连浮现,涵盖了道佛两教,正道魔道,朝堂文武与升斗小民,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却都给吕岩留下了同样的卑劣印象。
自幼钦羡的侠客气度到哪里去了,传奇故事里的那些江湖风流又到哪里去了?
拄着赤霄,吕岩迈步前行,顶着迎面而来的一道道暴烈气机,带着心底里的困惑与不甘,向战场的中心走去。身上的素白长袍渐被割裂,而后是裸露在外的肌肤渐渐滴血,承受着和脚下那些枉死白骨一般无二的钻心剧痛,吕岩一步,一步挪到了惠岸身边。
吕岩尽力地伸直右臂,血肉翻卷,指骨可见的一只手掌挡在了白起与惠岸中间。
眼角,耳畔,鼻下,嘴边,处处溢血的吕岩就这样,以一种的决绝的姿态挺立在战场中央,左右来回审视。
“你,你,你...还有你!”举起赤霄,剑刃一指惠岸,再指向白起,吕岩以一种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指点着场间众人,最后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你们都是错的...你们都是错的!”
白起默然,龙虎山众人默然,以朱厚聪为首的大明众人默然,以谢必安为首的诸子百家传人亦是默然。
转身环顾四周,将自己心中的杂乱情绪借着这声呐喊彻底倾泻一空,再无余力的吕岩抛下了手中的赤霄,直直地向前扑倒过去。
打开双臂,惠岸接住了向自己迎面倒来的血色少年,而后紧紧抱入怀中。
“吕岩,你和你师父年轻的时候,真的是一模一样。”握住少年的右手脉搏,惠岸将本命佛元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吕岩体内。
金光淡去,重归平凡的灰衣老僧温和地笑着,想起了那甚为久远,却尤其怀念的那个人,那些事。
“当年,我曾对他说过:世上无你这般纯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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