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有所感,朱厚聪抬头看去,恰好与低头回望的五爪天龙四目相接,冷漠无情的硕大龙眸当中突然挂上了一抹暖色。 心意相通,原本浑似死物的百丈金龙,就此活灵活现。
骤然一抽,朱厚聪抬起手捂在胸前,感觉心里像是凭空缺失了一块,空空落落,却不知痛从何来。朱厚聪双手一合,下意识便要掐动云诀,却发现自己的周身经脉竟然空空荡荡,原来随着真龙现世,他自幼苦修的道门真元已经点滴不剩。
“嗯?”身形一晃,朱厚聪脚下凭空绽放出一朵鎏金彩云。微微一怔,朱厚聪索性放松戒备,任由自己缓缓飘向半空。
见到朱厚聪靠近身前,五爪天龙主动低下头颅,于其袖边轻轻磨蹭。
四处飘摇的细长龙须逐渐收拢,龙首轻点,大口微张,一声声微若蝇蚊的哽咽呜鸣传入耳中,朱厚聪伸出手,捧住大如磨盘的狰狞龙首,向泛动着一圈圈细碎金光的龙眸深处望去。
“你是?”
龙眸圆睁,朱厚聪看到了友善,温顺,还有一丝淡淡的孺慕之情,却没能从中找寻到自己内心悲伤的源头。朱厚聪微微低头,与天龙额间相抵之际,一个苍老的身影自脑海中突然浮现。
“聪儿...”
一段段皇室秘辛,一句句敦敦教导,自老人行将消散的最后一缕意念传渡到朱厚聪脑海深处。不知不觉中,朱厚聪已是泪流满面。
世间天龙,人间天子,最终合二为一,看着父皇的身形渐渐消散,朱厚聪知道,这位操劳一生的老人已经彻底走了。
“父皇...”刹那回神,朱厚聪感觉身上一重,从今以后,五百年社稷传承,就需要自己一肩扛起。伸出手,朱厚聪安抚着身边灵性已通的五爪金龙,于心中郑重承诺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广袖飘摇,倚龙临空,朱厚聪望向远处,神情凝重的大楚谢必安身边,同样有百丈红螭盘旋逡巡。
朱厚聪笑了笑,看来这就是自己继任路上的第一战了。
“双龙夺嫡?啧啧啧,真是好大的手笔。”看着凌空对峙的金龙红螭,赵白起咋舌不已:“大明朱氏竟然能在如今这个年月,硬生生养出了一条血脉纯正的五爪天龙。”
赵白起振袖一挥,将头顶的封神榜一把捞入手中,向远处大声问道:“谢必安,之前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谢必安掉回头来,视线终于自骤然现世的五爪天龙处移向白起,下意识开口回道:“什么?”
袖摆一沉,直到被身后的陈秋道轻声提醒,谢必安才从犹自心惊的情境中收回神来。横亘身前的流火天幕渐渐淡去,谢必安一正神色,朗声回道:“赵前辈只要如约收手,不再插手此处争斗,本太子的话自然算数。”
眼珠一转,赵白起小声嘟囔着:“他们狗咬狗,关老子屁事,最好再拉上龙虎山一起去死好了。”
边说,赵白起边将震颤欲飞的封神榜揣入怀中,右手两指并剑,划出一道纳气符篆,失了源头的天雷流火瞬间消散一空。
双脚落地,赵白起箕坐在吕岩身边,上下打量着这位拄剑而立的失神少年,双眼迷惘,脸色时阴时雨,唯独看不到往日里该有的明媚晴光。
“别闹!”微微用力,赵白起手掌按在胸前,仰着头,轻声呵斥道:“时间还早,若是提前惊动了天上的那些王八蛋,使得老夫功亏一篑,那你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不甘不愿,却无可奈何,于怀中跃跃欲试的封神榜终于回归平静。
打量许久,赵白起感觉到自己的脖颈有些发酸,伸出手,拽住少年的左脚脚踝猛地用力,恍惚出神的吕岩瞬间跌倒在地。
“这样舒服多了。”两眼一眯,赵白起摇晃着脑袋,凑到吕岩跟前笑道:“老在这傻站着,你小子累不累啊。”
吕岩面无表情,甚至看都懒得看白起一眼。无力起身的吕岩索性双手扶住赤霄,将下颌抵在剑柄上方,继续朝着远方静静发呆。
摊开手掌,赵白起将手指递到少年眼前来回摇晃,可吕岩依旧无动于衷。
赵白起双手抱于脑后,顺着少年的视线一同眺望远方,问道:“吕岩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走过的路,受过的苦都是假的,都是别人事先安排好的,所以觉得自己很委屈?有怒气,有怨言,甚至让你觉得,这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你吕岩?”
目视前方,吕岩突然开口打断道:“关你屁事。”
“嘿嘿...”一声哂笑过后,赵白起接着说道:“师傅上天了,姐姐要死了,或许还有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因为你吕岩的身份而祸从天降。现在的你,应该满脑子都是恨,恨龙虎山无端挑衅的赵姓天师,恨云端垂钓的神仙天人,恨让你承受生离死别的的这些那些人......”
听至此处,吕岩终于转过头来,直视着滔滔不绝的魔头白起,虽未张口,可吕岩搭在赤霄剑柄上的右手,已不自觉地渐渐紧握。
“或许,你还有点恨你的师傅李重阳?”无视着少年眼中的威胁与怒意,赵白起自顾自继续说道:“恨他为什么要收你为徒,教你练剑,怀疑自己若是没有如今的武道境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是不是觉得,你吕岩只要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山村少年,那大祸临头之时,顶多也就死自己一个。亲人,师傅以及朋友就可以幸免于难了。”
“住嘴!”
吕岩愤然抬臂,挥着手中剑身中断的赤霄向白起斩去,既没有恢弘剑气,也没有绚丽剑招,有的只是少年塞满胸臆的不平怨气。
斜眼一瞥,赵白起随口吐出胸间涌上的一团废气,不急不缓,恰好敲击在了吕岩握剑前刺的右手腕间,赤霄顿时脱手而飞。
“嗤...”握住阵痛欲裂的手腕关节,吕岩倒吸一口凉气,望着随手接住赤霄的白起不由悲从中来。
自承剑之初,便从未有片刻离身的赤霄就这样落于人手,头一次心生气馁的吕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哈哈哈...”
失魂落魄,吕岩仰着头大笑前行,却没有注意到脚边一处毫不起眼的外露石块。
双腿一软,踉跄倒地的吕岩顺势平躺在山岗之上。
天光渐明,日出东方。
铺洒大地的煦暖日光,唯独扫不去少年心中层叠密布的厚重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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