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抵达京城以后,朱厚聪望着眼前高耸如山的京城南墙,只来得及皱了一下眉头,便忽然听到京城内萌生出来的一阵阵剧烈骚乱。
城门后负伤的痛苦闷哼声,城楼上奋勇冲锋的竭力嘶吼声...
双眼微眯,朱厚聪惊讶地仰头看去。透过城垛之间的狭窄空隙,可以看到那些正与士兵奋力厮杀的读书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恐怕谁也不会相信,这些惯常给人以怯懦,无力,智慧与人张嘴辩驳道理,只能在桌前编纂文册的儒家门生,竟然有一天会化为眼前的澎拜浪潮,与披甲持刀的悍勇禁卫发生这样一场舍生忘死的战斗。
四处飘飞的殷红血液争相撒落,于洁白如雪的素白长衫上映染出朵朵红花,然后随着力竭身死的读书人一同坠落城楼。令城下观战的众人难免生出一种感慨,相比较其他那些常见的军阵对垒而言,眼前这一幕书生提剑的场景,似乎显得犹为壮烈。
所以,当率先打开城门的徐成虎一步步向己方靠近之时,护卫在朱厚聪身前的普通士卒也好,如李从心这般的军中大将也罢,纷纷主动避让出一条道路。
倒提着手中的滴血长剑,徐成虎昂首挺胸,大步前行。感受着众人投递过来的那些敬佩目光,徐成虎愈发志得意满,甚至在他的心底渐渐萌生出一种错觉,自己脚下踩着的,便是此生梦寐以求的通天大道,是自己心之念之的晋身阶梯。
以至于,当徐成虎停立在终点前低头下跪,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热血渐渐冷却的他会心有不甘。
于是徐成虎悄悄抬头,却发现朱厚聪脸上不仅没有表露出丝毫嘉许之意,便连视线也始终着落向京城深处,似乎对于眼前的浴血儒生根本不屑一顾。然后,朱厚聪便这样径直地穿过人群,迈步远去。
殿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了这个疑问。
看着朱厚聪渐渐远去的背影,徐成虎双拳紧攥,从饱含希望到尽是失望的巨大失落感让他忍不住手足微颤,面目涨红。
站起身来,徐成虎甚至想冲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大声呼喊,为什么自己会被无视?
就在此时,一道深沉的目光忽然袭来,像一桶冰冷的水从头浇落,将徐成虎被怒气撑 涨的脑海瞬间泼洒通透。
“退下吧。”
话音刚落,收回视线的陈正华也随之迈步离去,徐成虎的想法与愤懑,老人不问即明,却和之前离去的朱厚聪一样,选择漠不关心。
空旷的道路两旁,跪立着一位位大战浴血的儒袍书生与黑衣秘谍,还有一些未能及时收殓的阵亡将士。血染黄土,尸横处处,独自步入京城的朱厚聪却仿佛视而不见,只是踏着平稳的步伐,向道路尽头的皇宫走去。
陈正华一路随行,直到临近到终点之前,才突然开口唤道:“殿下...”
朱厚聪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他只是稍稍侧过脸庞,示意自己在听。
“殿下,您该让他们平身了...”陈正华谏言道:“他们毕竟是为殿下扫除前路的功臣,您若是表现的太过冷漠了,免不了会伤了他们的心。”
朱厚聪缓缓转头,用依然淡漠的目光扫视四野,从远处的皇宫殿檐处,一路拉回到自己身前,数以千计的文官武将正跪于地面,以额触地,静候王命。
朱厚聪嘴角微翘,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抹明显的不满情绪,反问道:“让他们跪一跪又怎么了?”
陈正华闻声弯腰,恳切呼唤道:“殿下!”
转过身来,朱厚聪语气复杂道:“这些官员的颜面,是不是要比本王的心思重要的多?”
继续弯腰,陈正华沉默不答。
看到老人如此作态,朱厚聪眼中难免掠过一道轻微不忍,终于放软了口气,道:“陈叔叔,我出京之前曾特地吕雉托付给您与衍圣公,既然你们能够躲过皇兄的耳目,暗中把控京城,为什么就没有抽调出一丝精力,放到她的身上?”
陈正华直起身来,面露苦色道:“是老奴疏忽了,还望殿下降罪。一开始,老奴满脑子里只想着如何能尽快平定住京城叛乱,等到想起来吕雉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心生不耐,朱厚聪突然打断道:“行了!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就连我的心思,都未必能抵得过父皇托付的江山社稷,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吕雉呢。就算本王千叮嘱万嘱咐,你们也根本不会将她的安危放在心上!”
“让他们都起来吧。”挥挥手,朱厚聪带着明显的恼怒神色径直转身,重新投落在远处皇宫的沉重目光里,饱含着担忧,期寄,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色彩。
“殿下您此刻关心的,不该是吕雉的生死,而是还占据在皇宫当中的武王才对。”陈正华于心中暗中想着,却最终没有真正的说出口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厚聪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愈发冰冷。获命得以起身的众多官员,只敢躲在远处静声旁观。
良久之后,朱厚聪才突然开口问道:“如今负责皇宫布控的人是谁?”
一位近处随行的粘杆处密探颤声答道:“是衍圣公在皇宫门前亲自坐镇。”
眉梢一挑,朱厚聪用生人勿进的冷厉口气喝道:“带路!”
看着一路远去的朱厚聪,陈正华不自觉地拿这位刚刚换穿上太子冠冕的年轻人与先皇比较,似乎少了很多沉稳,却添了一些年轻人捉摸不定的任性?
王霸之气,绝不该是像此刻的朱厚聪这般,像是小孩子置气一样的幼稚骄纵,而是胸怀天下心存社稷的天子威严。
想着想着,陈正华忽然一惊,迅速收起了心中的不敬念头,转而自我开解道。其实从小在外长大的齐王殿下,如今也才不过刚刚弱冠而已。而在这刚刚过去半年时间里,殿下他在遭逢了许多常人难以承受的巨大变故之后,言行举止已然改变许多,将来还未可期...
念及此处,老人压心底那片从未曾止歇的悲伤再次涌来,陈正华低声怔怔道:“怪只怪,陛下他走的太快了...使得殿下他只能匆忙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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