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章现世的那一刻,山巅的云海随之短暂凝滞,而后在一股极其淡薄的气息推动下,开始向四周迅速逸散。 以勾陈峰顶为中心,方圆数十里之内无风无云,无声无息。
阮小柔因为距离最近,瞬间便察觉到了这股气息的源头。也幸好有阮小柔在旁看护,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内布设下屏障结界,阻止了天地异象的继续蔓延。
“简直就是瞎胡闹!这种东西也敢轻易动用...”碎碎念的阮小柔说到这里,才突然反应过来事情的重点所在。
转过脸,阮小柔用极其古怪的眼神望着王涟,低声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枚大印怎么会在她的身上...在这近十年的时间里,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这个臭丫头身边,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征兆?”
然而,早已进入到吕岩识海当中的少女,此刻自然无法作答。
一边念叨着,阮小柔一边放开神念,再次向吕岩的识海深处查探过去。
在长时间的反复确认之后,阮小柔终于松了口气,释然道:“怪不得,怪不得。大印原来是藏在臭丫头的元神当中。一日修不到元神外现的境界,便连王涟自己也无法驱使,难怪我之前未曾察觉到丝毫端倪。”
不知不觉间,已是日上三竿。
自清晨开始,阮小柔便因为吕岩的事情得不到片刻休憩,此刻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而分神他顾。情绪一起一伏,损耗有些大的阮小柔一时间不免有些气短。
抬起头,阮小柔瞪了王涟和吕岩一眼,犹不解气道:“臭丫头,混小子!就会给我添麻烦!”
恰好便在此时,身处识海当中的王涟,持印右手刚刚落下。
印面朝下,隐约可见的四字篆文,在少女看不到的角度开始散发出淡淡荧光。小小的印章看似毫不起眼,可就在快要触碰到残灵世界的时候,挡在王涟身前的大片大片的浓灰怨气,便自然而然地消散一空。
以定纲常,似乎就像是篆文中所写的那样,此印一出,便如帝王现世,万物皆为臣下,天下莫非王土。
王涟单手持印,如持火前行,关心则乱的她根本没能发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百万怨灵,此刻像是在参拜自己的君王一样,在沉默中顺从地退避开来。
“快点,再快点!”
一路下落,王涟在心里催促着自己,哪怕前路已经是一片坦途,可在满心担忧的少女看来,依然还是不够快。
似乎是领会到了小主人的心思,印章底面所散发着的光芒越发明亮。
浓灰淡去,万鬼朝拜,在照彻幽冥世界的同时,印章所携带的难以言喻的广博气息,又开始猛烈地向外界扩散。
“到底还有完没完!”
识海之外,阮小柔的脸色瞬间一变再变,体内的气机亦是呈现出了忽高忽低的不稳态势。
此时此刻,阮小柔是真的快要被两人拖垮了,有气无力道:“我真的是上辈子欠你们俩的,非要让我现在还上是吗...”
话音未落,一袭青衣已飘然登山。
眼看阮小柔即将瘫倒在地,李开复还来不及开口细问,便赶忙伸出右手搭在女子肩膀之上,轻声喝道:“静心凝气!”
一股温热暖流自老人掌心渡入体内,阮小柔濒临干涸的周身经脉如久旱逢霖,原本前后摇晃的身形也渐渐重新坐稳。
良久之后,李开复才缓缓撤回手掌,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侧着身子,阮小柔大口喘息道:“本以为只是帮吕岩涤练识海,哪知道这个混小子竟然会深陷心魔当中,不可自拔。”
反手再一指王涟,阮小柔愈发没好气道:“她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我只是让她进到识海当中唤醒吕岩而已,谁能想到这个臭丫头竟然会自己胡来,连春秋印都掏出来胡乱瞎用。”
闻言一愣,李开复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低声感慨了一句:“唉,还真是什么事都赶到一起去了。”
“嗯?”阮小柔转过脸来,盯着老人脸上的古怪神情,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长袖一挥,李开复并不答话,只是缓缓调转身形。
阮小柔亦随之极目远眺,在勾陈峰正西方的天空尽头,一大片极其醒目各色虹光正在急速逼近。
“诸子百家的人来了。”李开复喟然一叹,道:“本来,他们只是抱着找吕岩讨要落日原遗宝目的而已,可好巧不巧的,春秋印竟然也赶在此刻现世。看来,这一仗是不打不成了。”
面色一冷,阮小柔不屑道:“真是一帮闻着屎味,就忍不住的狗,让人恶心...”
女子和诸子百家的过往恩怨,近乎到了倾尽四海之水都难以洗清的地步,李开复微微一笑,对此一清二楚的他却不接话。
“不过...”几句讥讽过后,阮小柔渐渐重归正常,转而开口问道:“我在第一时间便已经布置好了屏障结界,他们未必会察觉到春秋印的存在吧?”
摇了摇头,李开复无奈道:“你那个结界,或许能瞒过远在中原的大明朝堂,可要想糊弄住近在咫尺的诸子百家,恐怕不太现实。要知道,这世上最想对王涟这一脉斩尽杀绝的,可不是大明,而是诸子百家。”
眼中寒光一闪,阮小柔跃跃欲试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跟他们打过再说。”
李开复赶忙转头,一把将欲要起身的阮小柔按在原地,阻拦道:“别动,你要是现身了,原本就算打不起来的架,也非得拼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
几次挣扎过后,阮小柔才终于坐回原位,恨恨道:“你死我活才好,要不是你这些年一直拦着我,我早就上门找他们麻烦去了。”
闻听此言,李开复略感头痛,只能岔开话题劝解道:“行了行了。对你而言,现在更要紧的是吕岩和王涟他们两人,剩下的先交给我。”
斜眼一瞥,阮小柔讥讽道:“那么多年没见你出过剑了,你行吗?”
“行不行,看过便知。”李开复洒然一笑,挥挥手道:“我走了。”
“我曾东南啸明月,我曾西北卷狂沙。
......
......
世上意气万丈长,不及老夫一剑匣。”
在若有若无的轻声低吟中,李开复迈步登空。
句中描绘的潇洒气概,在老人青衫独立,飘然若仙的背影中或许还能略窥一二,可句末所提及剑匣,却始终不见踪影。
迎着勾陈峰上有些刺目的日光,老人眯了眯眼,右手五指渐渐蜷缩成握剑之式。
崖高万仞,剑蕴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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