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步月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一股莫名焦灼的情绪在心中炸裂开来,起因不过是眼前男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她好久都没有这种迫切的想知道答案的心情了。但如今却想自己能变成一把什么利器,从这个男人的嘴里撬出自己想知道的话来。
可出口的声线却是有些犹疑的干涩:“先生……认识先父?还,曾见过我?”
好不容易开口说了这一句的男人却晕晕乎乎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没了力气张嘴,瘫在地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太子……太子当年是那样风流的人物……”
接下来的话更接近呓语,沈步月越是努力的想要听清便越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她急的蹲下身子,焦躁的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想要知道什么,却只是茫然的伸出两只胳膊。
“等他……”
萧珩看不过眼去的刚要开口,却听身后楚云深忽然低沉道:“静女。”
沈步月仿佛是被什么忽然静止了一样,伸出的手和细微的颤抖好像在片刻中就停止了,萧珩不知道楚云深是在喊谁,沈步月却已经挺直了身子,虽然依旧是蹲着,但已然是冷静了不少。
“来得及。他若是知道什么,又费尽心思跟来,便一定会让你知道的。”
楚云深低低的似乎在诉说什么,并没有刻意安抚的意思,但沈步月便这样被低沉的声线慢慢安慰到,方才焦躁的情绪都已经收敛起来,眼中的光彩重新波澜不惊。
萧珩一言不发的望着房间空旷处,脸颊微微绷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半醉的男人不甚清楚的呓语,夹杂着几声难耐的大吼,片刻后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沈步月迅速起身在那人穴道上又点了几下,门口已经是白雪的敲门声。
“公主,解酒汤熬好了。”
沈步月打开房门迅速接过来,脸颊红红的,还带着笑:“齐王喝醉了发酒疯呢。”
白雪有些担心的低声问道:“公主一个人可应付得来?不用叫紫燕他们过来吗?”
“尚可。日后总不能还让她们伺候。”沈步月说这话的语气有几分真切的惆怅,看了看解酒汤摇摇头道:“你先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会在派人找你的。”
“是。”白雪脸上虽然还有些担心的神色,但沈步月的话向来她是照听不误,因此此时乖乖的便行礼转身离开了。
沈步月拿着解酒汤回到屋里,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消失殆尽,扔了盘子端着碗走到那男人跟前,刚想要捏着鼻子给他灌下去,楚云深却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她身边,伸手笑道:“这种事情还是本王来代劳,公主只消在旁边看着就好。”
沈步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楚云深却已经伸手将碗拿到手里,而后从善如流的掰开那男人的嘴,不顾他口里冲天的酒气,一股脑的将解酒汤给他灌了下去,期间男人挣扎起来又洒了不少出来,但总归的还是喝下去的多。
该醒酒了。
沈步月皱眉看着这陌生的男人,伸手想要再点他穴道,萧珩却也不知何时蹭了过来,代替沈步月伸出两指来点到那人的另一处穴位,随后解释道:“点这里可能会比较快。”
确实是比较快的。这次汤药灌了下去,男人的汗发的更加快,本就潮红的面庞几乎像是被烧着了,他受不了刺激的在地上翻滚,期间沈步月又拿着茶壶给他灌下不少水去,总算在一刻钟内让这个男人清醒了过来。
“长乐……公主?”
男人疑惑的看着眼前的沈步月,似乎还有些云里雾里。沈步月这次不像之前那么好脾气了,直接冷硬问道:“你为何跟踪孤?”
男人被这兴师问罪的语气又吓醒了不少,转了头四下看了一圈,才慌忙俯下身子告饶道:“公主恕罪,臣是在丞相府里多喝了几杯,看见公主不由得想起往事,想一路看看公主而已,绝对没有恶意啊!”
“往事?就凭这两个字,阁下便敢明目张胆的跟踪孤吗?孤倒是想看看这京都还有没有王法了?!”
威胁果真比温言软语管用的多,男人听了此话立马道:“微臣不敢欺瞒公主,确实是想起往事。难道公主不记得了?您十岁那年第一次被章含太子带去狩猎?”
沈步月按捺住自己略微雀跃的心情,审视一般的目光扫过男人:“你如何会知道的?当年父亲带我去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侍人过去。”
“当年微臣还未入朝为官,更不用说在太子府当差了。”说起往事男人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一些,他抬起头来,希冀的看着沈步月:“但公主可还记得当时在狩猎场上,太子一箭射杀一只巨熊,救下一个正在与巨熊搏斗的男人?”
沈步月假意思考,可颤抖的瞳孔已经泄露了情绪。那日她才刚刚十岁,缠着父王出去打猎,父王怕宫中两位老人知道担心,便只带了几个侍人轻装出发,却没想到刚到狩猎的地方便听得野兽低吼厮杀声音。
却是一个男人正在与一头巨熊搏斗,一人一兽该是斗了很长时间,彼此身上都满是血迹,男人手中的箭矢多已经断成半截,身上也有几处深可见骨的创伤,但与野兽战斗自然是喊不了停的,他们依旧在缠斗着。
沈步月当时年纪还小,自然是怕的不敢睁眼,沈传却反应极快的搭弓引箭,连射几箭箭箭命中,那巨熊被伤了要害,没几下便挣扎着不动了。
只是那男人倒霉的被巨熊压在了身下。
沈步月还没来得及上去给沈传欢呼喝彩,他便又忙着去把那男人抬了出来。那男人已经满脸血污,就连齿缝中都是,怕是方才缠斗的时候急了动嘴咬过熊。但他还算清醒,一被救下便跪倒在地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曹力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伺候恩公!”
彼时沈步月藏在沈传背后,脑海中那张满是血迹的脸还有些清晰,但沈传的话却记不得多少了。大意是欣赏这男人的力气,敢与熊相博,问他想不想去参军。
“我自然是要去的了!自那天开始我就想能赶快出人头地,好在太子手下做事,报答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却不料……是我没出息,当年还只是个小卒,没法保护太子。”
沈步月想起旧事,眼神都有些恍惚起来,但一听男人的话,便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该是参与过当年那场稳赢却战败的战局的。
“那场仗根本不应该输,却不知道为什么输了。”
男人叹口气,沈步月心中一颤,但面上却不甚在意的道:“这世上哪里有稳赢不输的仗?就算是父王也不敢铁口直断啊。”
“五万雄兵对几千流寇,这难道还不是稳赢不输?”男人果然一听这话便睁大了眼睛,看样子激动到恨不得上去抓住沈步月解释。
“就算世人都不信,公主您又怎么能不信?太子是何等人物,难道您不应该比我更加清楚?”男人痛心疾首的反问道。
沈步月转过脸去不看他:“不管如何,结果都是父王输了。”
“那是有人在故意陷害!”
“阁下可有证据?”
沈步月像是就在等这人这句话,飞快的转过脸来等着他的答案。男人却有些犹疑的张口结舌起来:“我……这样明摆着的事情……”
“明摆着的事情,若没有证据,也有许多人会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男人闻言低下了头去,交谈中似乎变得更加清醒,但是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如今再说什么也无用了,太子已然殡天,您虽然受了几年的苦,如今嫁给齐王便安生过日子好了。太子无子嗣,公主您只要平安喜乐的长大,太子九泉之下定然也会开心的。”
说着神色越加黯然,怕是真的酒醒了想清楚了今日来会招致的福祸因果,心生畏惧了。
沈步月冷哼一声,忽然从刚才漠不关心的外壳里跳出来一样,挑眉问道:“无子嗣?你们当真以为我是死人吗?”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男人皱了眉头反驳:“这倒不是……”
“既然你们认定身为女子的我无法为逝去的父王做些什么,又何必这样跟着我,到我面前来吞吞吐吐?说什么看我平安喜乐的长大,让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活下去不是更好?你们这些人,未免太自以为是。”
男人显然不是个伶牙俐齿的,被沈步月这一通抢白逼得脸红红白白的变色,却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口口声声说什么追念父王,我倒是真的为父王鸣不平。他当年救你的时候,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懦夫,几年后会在我面前说这什么狗屁不通的说辞,却不肯把知道的真相告知我?”
沈步月紧盯着男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口舌继续变换说出压倒他的最后一句:“若早知如此,何必让父王救你?不过白费力气罢了。何必还拿着这什么可笑的救命恩情来我跟前做戏?你不过是空有一身力气,哪里值得父王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