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便去吧,反正已经走到这里了。”
楚云深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是两个人都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尤其是沈步月,听了这话全身似乎都是一震。
沈步月转过身子去,没有应答,却也没有摇头。
楚云深等了一会儿,就在还以为自己不会等到答案时候,却忽然听见轻轻的一声,如同在嗓子里的呜咽声。
“嗯。”
当年沈传战死的地方名叫楼兰,是晋国与大烨还有那个名叫连宿的地方的交界处。如今六年过去,那个边界已经被大烨并入国土,原住民的部落也只剩下少数几个人还愿意留守,处处透着一股萧瑟凄凉的感觉,其他地方还有些人气,但是这个地方却再没有人来了。
沈步月与楚云深去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个地方用“荒无人烟”四字便可以完完全全的形容,偶尔有几只乌鸦在头顶上凄凉的叫着飞过,似乎在告诉他们,几年前的这里是一幅多么惨痛的景象。
楚云深站在沈步月旁边,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一动不动。由她站了一会儿,才提醒一般的开口道:“静女。”
沈步月听了这一声,仿佛才回了心思,转头看了楚云深一眼,可那眼神却渺远的不知道是在看往哪里。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父亲……传闻中便是死在这里的。”
当年沈传在战场上战死,士兵们簇拥着他的尸体回京,却因为路上保存不善,尸体腐烂,只得匆匆找了一个地方埋葬。可是当年还是大烨太子的沈传,就这样惨死外面,匆匆埋葬不说,居然无人记得他究竟埋骨何处——他战死的消息刚传到京都,朝堂中便已经酝酿了一场改弦更张,他尸骨未寒便在皇室族谱上成为了一个可笑之极的逍遥王,谁还会在乎一个从未听说过名分的王爷的坟在哪儿?反正只要在皇陵中设了他的墓碑,便没有天下人会指责皇族的不是。
唯一能站在沈传家人角度出来说话的林琪楠,当年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晕了过去,而后便是几月的缠绵病榻,只剩下十一岁的沈步月整日惶惶。
整个朝堂是不会听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说话的。
沈步月愣愣的,又开口道:“我一直试图想着,是什么样子的战役,才能够留下父亲的性命?他是那样勇猛,我从未想过他会有战败的一天,会有死的一天。”
在十几岁的少女的眼里,父亲就是那不灭的神明,可那段日子神明轰然倒塌,就像是人生整个崩塌陷落,却无人问津。
“可是那场战役,多可笑啊。我国大胜,连一个士兵也没有折损,却唯一的、只有我的父亲死在了这里。”有些嘲讽的勾起嘴角,沈步月想起当年军队举着凯旋的旗子,奏着振奋人心的凯旋之音归来,后面却是盖着黄旗的她的父亲的棺椁。
这场战役,真的算是胜了吗?
楚云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双臂去,将她瘦弱的肩膀整个抱在怀里,从后面抚摸着她的脖子和后背,一遍一遍,极尽温柔的抚慰着。
“不要紧的,”楚云深道:“如今你已经长大,有足够的能力去翻查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水落石出,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相信你,静女,我相信你一定会彻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你相信我?”沈步月的声音中猛然带上了几分沙哑的哭腔。
“可是六年了,我一直都在努力,却一直都徘徊在真相之外,真相在京都,我却只能日复一日的呆在天恩寺里!”
沈步月有些挣扎的要挣开楚云深的双臂,楚云深却不管不顾地稍微加大力气,静静抱着她,低声安慰道:“不要紧的,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不会结束。你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的,我陪着你。”
这一句“我陪着你”,仿佛背后藏着千万种魔力,忽然让沈步月挣扎的手停了下来。她愣了一会儿,突然双手绕过去,紧紧抱住楚云深,闭上了眼睛。
在这传闻中父亲逝去的地方,抱住她今生生命中出现的第二个说要陪着她的男人。
他说他会陪着她。
这对于沈步月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承诺。虽然两人之间的时间还不知道能有多久,但是陪伴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能够打动心扉,让人忍不住想要潸然泪下的温暖诺言。
接下来的天气越来越冷,且塞外属于国境交界处,多有流寇抢劫杀人事件发生,尤其是这大漠中的盗马贼,更是恶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所以一路人都加强了警备,更加快马加鞭的赶路。
终于在疲于赶路的某一天,队伍前头能够远远地能够望见人烟了。
沈步月掀开轿帘往那边看,虽然还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人心里知道,那个方向就是晋国,是楚云深长大的地方,如今还要成为楚云深和沈步月两个人的家。
心中就莫名的感觉那个地方与所有的旅途是不一样的。
不过晋国的景致,看起来倒是跟大烨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要比大烨还要来的更冷一些。
西北方向的风本就要凛冽几分,再加上晋国地势较高,寒冷感更甚。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晋国的男子生的都较为高大,就连女子身形都要比大烨的姑娘看起来颀长几分。
风景静物什么的倒是大致相同,只是那街上那一个个警惕的眼神,让沈步月看着都觉着有些肃穆,看来如今的晋国,是铁定要翻天了。
进了晋国领地,沈步月便发觉楚云深较之前更为小心警惕了些。目前晋国国情紧张,气氛不同寻常,虽然还没有听到什么传闻,但是单从街上百姓的目光中便能探知出什么来。
街市上虽然有不少人,说话声却都不大,彼此见面的人都互相先交换一个眼神,总之是在外面对国事一律讳莫如深,不敢随便议论,导致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整个闹市安静的令人心悸。
毕竟如今晋国皇帝病危,几位王子都势均力敌,以后谁继位都是未知数。百姓们若是在这个当口早早占了队,公开议论些是非,到日后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的天,说过的话究竟是福是祸。
一队人又寂寞地行了几日,终于能看见晋国的王都金陵了。
行到皇城宫门外面的时候,一队人终于停下了。如今这个情况,本应直接进入皇城,由楚云深带着沈步月去拜见公婆,再稍作休息日后正式册封祭天等一切事宜。但是如今晋国皇帝正抱恙在身,他们都进了宫也没见几个人来迎接,更不用说是面见陛下了。
虽然沈步月感觉不管晋国皇帝病不病,宫内对楚云深这个不受宠的王爷的态度都应该没有太多不同。
从宫里的侍人对一个人的态度好坏,便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在宫中的势力地位究竟如何,沈步月很明白这点。宫中的人向来都是拜高踩低的好手,若是一个人势头正盛恨不得都巴结上去,反之若是此人不受待见,一定是门前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就如同现在的他们两个。
虽然已经预想到自己在这里不会受到什么太好的待遇,但是如今这种情况却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楚云深在这晋国皇宫中的待遇,似乎比自己在大烨的时候还要差些。
在大烨人家还当楚云深是晋国的王爷,心中虽不知道是如何想的,面上起码还都维持着起码的礼遇。可在这里,连侍人看见楚云深,也只是不冷不淡的打招呼,完全看不出几分真心行礼的意思,全都是机械一样的低头抬头走人,速度快的几乎要让沈步月觉得这些人就算没听见楚云深让她们起身,自己也是会起来走人的。
一路上也没受到几个冷淡的请安,楚云深已经将沈步月带到了如今晋国皇后娘娘的住处,凤皇宫,等着如今的皇后娘娘晋见。
虽不是楚云深的生母,倒也是自己在晋国见的第一位楚云深的亲人。沈步月站在一旁,行动中莫名就透露出有些拘谨的意思,眼神都没有左右四顾了。
楚云深了然地站到她旁边,捏了捏她的手道:“王妃不必害怕,皇后娘娘是很好相与的人。”顿了顿又用稍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这位也是我三皇兄的生母。”
大概是为了不驳了大烨的面子,那位皇后娘娘并没有让他们等很长时间,这几句话的时间外面已经有人喊道:
“皇后娘娘驾到!”
沈步月趁着人还没有注意到她,先是偷摸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晋国最尊贵的女子。
这女人看起来也已经有四五十的年纪,但好在保养得当,比陈南华看起来还要年轻几分,看起来这后宫中似乎没有像大烨那么多让人烦心的事情。
随着楚云深转头,又按照之前学习的礼节矮下身子摆出行礼的姿态来。楚云深先道:“儿臣拜见皇后娘娘,皇后万安。”
沈步月跟着到:“儿媳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在上首位置落座的女人轻笑一声,一抬手,道:“都起来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了。”
两人这才站起了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