昃顺慈与楚泽好歹也是经年夫妻,看起来对彼此的脾性摸得甚是清楚。楚泽这般冷冰冰的人,看着对任何事情都会上纲上线的脾性,居然对昃顺慈这般做派不置一词,老老实实的坐着偶尔对着敬一杯酒,看着倒也是眉目如画的一双璧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席间还会有人上前给昃顺慈敬酒,都被楚泽默默的挡了回去,看起来也是疼爱妻子的。
只是昃顺慈只是一直低垂着眉眼,有人来问候也不多说什么,楚泽为她挡酒她不说什么,只是偶尔露出个应付的笑容。
宴饮正酣,有个人小跑出来站到堂上舞姬刚退下的地方,堆起一脸谄媚笑容道:“接下来的节目是戏班子专为太子妃娘娘的寿诞所做,还请娘娘赏脸一观。”
昃顺慈点了点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楚泽也使了个眼色算作是同意。
倒是看得沈步月略微有些惊奇。楚泽虽然比不上楚浪那么冒进,功利心重,但是前有楚浪虎视眈眈,后面又来了个楚演不可小觑,他也一直是尽心竭力的维持自己的地位,从未听说过对音律上的事情还有什么研究,昃顺慈更是一副无喜无悲的样子,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毫不上心,怎么竟然是对歌舞这些事情喜欢的吗?否则这些人又怎么会献上这种寿礼?在这种场合下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且让人将这节目看下去。
主座上的人刚点头应允,便有几个利落的家丁和戏班的人上来安排道具,将一排排的架子放好撑平,那架子上撑着薄纱,这样一撑开便将整个大堂映的影影绰绰,不像是方才那般纸醉金迷了。
紧接着人都退了下去,场中安静了几分,隐约能见一个人影走到了层层叠叠的薄纱后头。
场中却忽然响起一声凛冽的箫声。
丝丝缕缕的,听得并不很真切,却是出现的一瞬间便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似乎要将人领着往那不知名的幽深处去。
薄纱后面的人影终于动了。那人轻巧在几层轻纱后穿梭,足尖点地却是一点脚步声也无,但这人身上大概挂了小铃铛一类的东西,行动之间叮当作响,虽然只是轻微的铃声,但是跟箫声相互应和起来,那里面的人便犹如置身仙境一般,让人看着便很容易的就安静下来,进入这场丝竹萦绕的世界。
轻纱后的是个女子,她再动几下便扯下了一块轻纱,将整个人都露了出来,而后几个轻巧的动作,活像是刚刚降临凡间的仙子,在人间轻快玩耍,试探无虞。
这舞姬动作灵巧,动作中将一个天真少女的形态展现的淋漓尽致,而后便是循序渐进的,这女子在游玩的时候遇见了一位男子,两个人互相试探一番最终一心相交,就要成鸳鸯眷侣,却不料天象巨变横生枝节。原来那女子是天界仙女下凡,本不该动这些凡人心性情情爱爱,如今在人间逗留的久了被天界的仙子知晓,自是不会轻轻放过,如今便是来抓捕这胆敢触犯天条的罪人。
仙子纵然有错,也还算是天界的人,可那凡间男子便不好说了,生死簿上一划便生生没了一条性命,仙女再多反抗也是无用,只能为了心上人生生闯了阴曹地府,却势单力薄拼不过地府的众仙,最终被抓捕回了天庭关押。
却不料多年之后,那仙子被从牢狱释放,却见自己的心上人正在天庭等候。
原来是这凡间男人早已经功德圆满,为人最后一世渡劫,死去之后修的仙躯,如此两人便算是美满白头,从此神仙眷侣携手共游九天。
故事稍微有些老套,像是坊间那些话本里仙女的故事的拼凑,但这场表演本不是为了看这情节,而是这舞姬精湛的舞技和丝丝入扣的表演。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转变成为为爱痴狂的女子,还有最后一部分得知自己终于能与心上人相依相守的狂喜,这舞姬的表演真可说是入木三分,赚人热泪。
这一舞慢慢到了尾声,堂中已经少有人声议论,多是被这女子的神情和精湛技艺打动。沈步月看的也有些入神,却再收回目光的时候往上看了一眼。
意外的,对什么事看起来都不甚关心的昃顺慈也仿佛对这个故事很是沉迷,眼神愣愣的看着挽着手臂已经开始谢幕的那两个舞姬,一直到堂下有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来,似乎才惊动了昃顺慈沉浸在其中的思绪,她眼神动了一下,旋即跟着拍起手来。
楚泽在一旁略高声道:“不错,来人,赏!”
沈步月很是明显的看到了昃顺慈皱了眉,但不过片刻就舒展开来了,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来这恐怕就是这两夫妻心中的症结所在。
那两个舞姬行完礼,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堂下,气息还有些不稳,怯怯道:“今日能来给太子妃娘娘祝寿,是我等的福气,承蒙太子妃娘娘喜欢,我等不胜感激,祝太子妃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到底只是个伶人,虽然节目表演的好,但说起话来却有些底气不足。这两个舞姬都不是什么上好的姿色,只能说是中人之姿,看来这戏班在选角上也下了功夫,知道今日是什么样的场合,不会选那些妖媚的过来坏事。
“起来吧,你们演的很好。”昃顺慈的语气少见的温柔了些,眼角上都闪着些细碎的光芒,可见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节目,叫起这两个舞姬来又问道:“这节目是由谁人编排?”
两个舞姬对看一眼,一齐回答道:“回禀娘娘,是我们戏班的萧师。”
“萧师?”昃顺慈反问一句。这不怪她少见多怪,戏班子里表演的节目大多是从话本上演化而来,能自己编排节目的戏班子本就不多见,如今这还是个萧师能编排节目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况且众人如今沉浸在这表演中一心只道舞姬记忆出众,但细细品味一番便能明白,这节目中萧师同样也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从一开始的无邪少女,到后面的你侬我侬,还有为心上人甘愿逆天改命的决绝,到最后的绝处逢生柳暗花明,从头到尾都只有一只萧伴奏,却能掌握的如此精准,处处精彩,甚至还有时候,像是这个箫声在指引着这一对舞姬接下来该如何动作。
若是这样想来,萧师便是这个节目的编排者,也在情理之中。
昃顺慈反问这一句,常年在贵人跟前侍奉的伶人们便已经有了打算,互相使个眼神,那着了一身水墨样青衫的萧师便从重重叠叠的轻纱之中闪身而出,待走到近前,那女性舞姬还上去搀扶了一把,引着他在大堂跪下,又在他耳边耳语一句什么,他这才规规整整的跪好,手中还握着自己的萧。
“萧师宗斯年,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登时堂下惊讶声更大。
这编排了节目又一人负责了整个节目的箫声的萧师,竟是个眼不能视的瞎子!
昃顺慈显然更被这人挑起了兴致,面上笑着但却是与方才完全不同的笑容,身子前倾看起来简直恨不得下去直接问人家。
“这节目是你一人编排?”
那萧师自然而然的抬起头,面上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丝毫不见普通伶人的局促或是受宠若惊,坦然到简直让人觉得这人合该是在这堂上有一席之地的宾客,一样的华贵衣裳谈笑举止间难掩贵族气质。
“不过是将从前听过的话本综合起来罢了,故事算不得精巧,只是取一个好立意罢了,毕竟是给太子妃的生辰贺礼。”
昃顺慈睁大眼睛:“也就是说是真的?你一人编排了这节目,还负责了全段的箫声?”
名叫宗斯年的萧师只低了低头没再说话,那两个舞姬却赶忙道:“这是我们宗先生为太子妃生辰新拍的节目,加紧排练了好几日今日才敢在各位跟前献丑。”
昃顺慈还待再问什么,楚泽却不慌不忙的开口道:“果真是有心了,下去领赏吧。”
那两个舞姬显然早早就等着这一句话,兴高采烈的磕了头准备起身走人,经过宗斯年的时候扶了他一把,但宗斯年却不像他们两人这般开心,只是维持着一开始那抹笑,站起了身子再摸一摸自己的萧,这才跟着慢慢向外走去。
可还没等到三人一同走出去,昃顺慈又在上面稍高声道:“本宫对先生的才艺很是敬佩,不知先生能否在府中逗留几日?”
此言一出满堂都寂静了几分,刚才出来引荐的那人几乎激动的整个人都要跳起来,唯有宗斯年仍旧淡淡的,慢慢转过身子来再朝着昃顺慈一拜:“我们戏班本就打算在金陵逗留,如此太子妃好意,在下却之不恭。”
言谈之间平常至极,就好像这对于寻常伶人来说天大的好事,对他来说亦是无喜无悲。
沈步月在一旁瞧着,只觉得这萧师绝对不简单。这人虽然衣着朴素,但是周身却是一股温润如玉的贵族气质,乍看起来简直渺远若谪仙,虽然说相貌不算出众,但有着这种气质的人,只要换一身像样的衣服,整个人便会看起来变化不少。只因那一身良好修养无法掩盖。没猜错的话这萧师不是伺候过大家,便是自己本身便是大家出身,此时不过是因为家中出了变故才出来当这萧师罢了。
说完这句话,那两个舞姬便扶着他往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