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是早早就备好的了。不过这将军府中似乎有些奇怪的因素,让侍人主人都一团和气洋洋。宫老将军看起来像是个脾气暴躁的,但也从未对下人有过什么刁难,侍人看着也比旁处活络一些,甚至有不少小宫女干着活还一直打量着沈步月。
倒不是什么非善意的目光,只是纯粹好奇的眼神。
沈步月被看的有些莫名,凌若淑却安慰一般的道:“你就让他们看看吧,这混小子好不容易才娶上亲,这将军府中好久没有新人来了,她们好奇着呢。再说了,我的孙媳妇这样好看,还怕旁人看了不成?”
沈步月无法,只好微微笑道:“外祖母说的是。”
这边她搀着凌若淑在座位上坐下了,宫老将军那边却忽然出了岔子,只听他一声大吼:“你还真把我当做老人了不成?”
抬眼看去,却是楚云深要跟她一样扶着宫睿明坐下,然而宫老将军看起来便是个不服老的,前些日子里还带兵出战,自然是受不了这般对待,登时便横眉怒目起来。
楚云深察觉到这边的目光,略有些尴尬,讨好的对宫睿明说:“外祖莫要生气,孙儿不过是想孝敬孝敬您嘛。”
“免了免了,”宫睿明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只要管好你自己我便高枕无忧了,可莫要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的,听到没有?”
不知是长辈们都喜欢提到以前,还是这两位似乎有何察觉,今日对楚云深说的字字句句,似乎都意有所指,带着提醒一般。
沈步月心下有了些计较,但毕竟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场合,便只能先候着楚云深也在对面坐下了,自己这才坐下。
开了席之后倒是没什么话的了,两位老人特意嘱咐厨房做了几道大烨的菜式,自己也跟着尝尝鲜,所说话题便一直围绕着这几道菜,而后老将军也提起之前自己曾在大烨边境作战,倒是与沈传有过一面之缘。
沈步月的筷子忽然就有些重,重的她的动作都停滞了不少。
凌若淑一见她这副模样,立马示意一般的给宫睿明去了眼色,自己赶忙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逍遥王端的是芝兰玉树的人物,成婚之后可去拜见了?”
沈步月刚张了张嘴,楚云深在那边应了:“成婚之后在大烨入皇陵拜见了。”
“那便也是与父母交代了,步月放心,这混小子要是欺负你,外祖母这把老身子骨虽然不济,总还是能帮你收拾他的,若不然等到再过几年下去了,逍遥王逍遥王妃怕是都要找我们理论了。”
“外祖母可莫要这样说,”沈步月到底是挤出些许笑意来,这两个老人倒都是真心爱护楚云深的,让她想起大烨的外祖父母,心中也不由得软了下来:“王爷待我很好,外祖母还是省着力气多陪着我吧,我初来乍到,对着晋国还多有不熟悉呢。”
“好好好,”凌若淑笑的一脸和蔼:“我如今也算是有福气的人了,自然是舍不得早早下去的。”
那边的宫睿明又皱了眉:“怎么说起这些事情,饭还不够吃的?”
凌若淑有些调皮的看他一眼,竟是向他做了个鬼脸,又偷偷拉着沈步月道:“我们不要管他,老头子回家了还带着一副兵痞子气,且晾着他去。”
宫睿明眼神倒是好得很,虽然两人声音小,但这点动作还是被他看到,提高声音问道:“你背着我跟孙媳妇嘀嘀咕咕什么?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此言一出伺候的侍人脸上都露出了笑,不过都赶快绷住了不敢让老将军看到。
凌若淑只管当做没听见的样子,又伸手去夹菜吃,沈步月被宫老将军的眼光盯得头皮发麻,只好赔笑解释道:“外祖母只是问我饭菜是否合胃口罢了。”
“哦,”宫睿明的气势明显在孙媳妇跟前有所减弱,轻咳了一声,放低了声音又问道:“那……可否合胃口?”
“很好,劳烦外祖担心了。”
宫睿明刚满意的点点头,楚云深在旁边孩子撒娇一样:“外祖怎的不问问我?”
“问你做什么?”宫睿明一瞪眼:“吃的惯就吃,吃不惯滚回你的齐王府去!之前求你吃饭的日子还少吗?”
楚云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不吭声了,但是沈步月微皱眉头,似乎感觉宫睿明这话中有话。
且楚云深的表情,也实在不像是调笑,而像是果真有些什么。
这一顿饭尚算和气的用完了,沈步月又陪着两位老人在庭院里面遛弯消食。
宫老将军确实是老当益壮,遛起弯来跟带兵打仗一样风风火火,没多久沈步月就跟慢悠悠走路的凌若淑被落在了后面。
但看先前两人走路的样子,宫老将军没有停下等人甚至一句话也没交代,怕是凌若淑有话要对自己单独说。
“人老了到底是不行了,走了这几步便有些累了。”
沈步月听了这话连忙四下看看:“那边有个凉亭,不如我扶外祖母过去歇一歇?”
凌若淑点了点头,慢悠悠的走着,又道:“深儿从小是个不着家的,虽然是我一手将他拉扯大,但他长大之后性子野了,总也不愿意回来陪陪我,都不记得多久没人陪我在这院子里走一走了。”
沈步月看了一眼这后面成群结队的侍人,心想这些人若听见怕是要置气了。
但现下只能赶忙讨巧应道:“日后我一定多来将军府,跟外祖母聊天。”
凌若淑听见这话都要笑的合不拢嘴了,但面上还是说:“有你这句话我便心满意足了,只是你跟深儿新婚燕尔,怎么好来陪着我老太婆?”说着人已经走到凉亭,侍女早已经在石凳上铺好了软垫,在四周挡上了风,凌若淑转身坐下,手里还捏着沈步月的手不放:“只要你跟深儿能好好的,我便开心了,逢年过节回来看看我们便可。”
沈步月也无法再说什么卖乖的话,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好。”
凌若淑自己捶了捶腿,念道最近身子骨真是越来越不好,立马便有两个小丫头跪在地上给她捶腿,沈步月坐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候着。
等着凌若淑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凌若淑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眯着眼睛似乎在看那漂浮的茶叶,却忽然开口道:“你跟深儿,也都算是命苦的孩子了,从小便就没了娘亲在身边。深儿还好,总归还有我们娇惯着他,你却是从小在那苦寒之地受苦了。”
骤然听到这些话难免会有些鼻酸,更何况凌若淑的语气确实真诚,沈步月愣了一下才笑笑:“外祖母……多谢外祖母关心,如今,如今都好了。”
“我虽今日刚见你,但能感觉出你是个好孩子,深儿也是真心喜欢你,他那副样子我们可是多年没有见过了。”
沈步月心中一凛。多年未见,便是曾经见过。
凌若淑显然早就察觉出两人之间的龃龉,此时将自己单独叫出来大概也是为了此事。
“外祖母看得出来,你们似乎闹了些矛盾?”凌若淑凑近一些,一双慈爱的眼睛看着她。她人虽已经年华老去,但这双眼睛仍然清澈透亮,像是能将人心看的毫厘不差。
沈步月也无意隐瞒,更何况,凌若淑似乎有话要就着这件事对她说,于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是因为些旧事。”凌若淑的声音却冷静,她放开沈步月,又喝了一口茶,方道:“那时候深儿年轻,不懂事,难免会让些人设计诓骗了去。”
“只是不懂事,也到底是用了心的,一时忘不掉,且怕是以后都忘不掉的。”沈步月的语气带上几分落寞,倒也是真心实意。
“那又如何?你只消记得,如今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名正言顺的齐王妃,他要度过一生的人,难道只因为这些个过往,便不过日子了吗?”凌若淑的语气多少有些严厉起来,她将茶杯放在石桌上,看着沈步月微微皱眉:“我自然知道你们如今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容不得深儿心里头有旁人,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总要学着慢慢宽容。”
沈步月抿了抿嘴唇,低声应道:“步月知道了,谢外祖母。”
凌若淑打量她一会儿,忽然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来,调笑道:“哪里是知道了?分明是觉得老婆子在维护混小子,生气呢。”
除了楚云深之外还少有跟旁人做出如此亲密动作的时候,沈步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于是只能是摇了摇头,却没有什么话好说。
“你这些心思,难道外祖母还看不出来吗?”凌若淑说着松开了捧着她下巴的手,转为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
“那时候深儿才十五岁,正是情情爱爱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忽然跑来跟我们说,他要娶王妃。我跟老头子以为他在说笑,毕竟深儿虽然年岁小,但从小便懂事,我们也曾告诉过他,皇室子弟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定然是要门当户对才行。他便说他要跟那个丫头成婚,那个丫头我们自然也是早就留意到了的,莫名其妙就出现在深儿身边,还总有人放出消息引着深儿,定然是有蹊跷的。后来我们也曾警告过深儿,不过深儿向来有自己的主见,正巧我们出外巡逻一走几月,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是这种局面了。深儿乐呵呵的把人带到将军府,说要跟她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