昃顺慈这才终于分了神看了一眼沈步月,不甚在意的快速道:“是齐王妃过来找我聊天。”
“原是齐王妃,久仰大名。”宗斯年再行一礼,动作幅度稍大了一些,沈步月这才看见他脚边的青衫有些湿,衣衫也稍稍有些凌乱,于是点头应了他这一礼,问道:“宗先生可是摔倒了?没事吧?”
“多谢齐王妃关系,不曾摔倒,只不过是脚下没有注意,踢翻了矮桌。”
昃顺慈根本不在乎他俩这点表面寒暄,直接问道:“宗先生怎会听过齐王妃的大名?”
宗斯年笑笑,完全不像是寄人篱下的伶人会有的语气,而完全像是地位相同的朋友普通谈天一样,语气平和道:“在下早些年一直在各国辗转演奏,齐王妃这等奇女子的事迹自然是听说过许多的。”
“可是我孤陋寡闻了?”昃顺慈有些怀疑的看着沈步月:“我虽也听说过齐王妃的事迹,但所围绕的不过容貌罢了,难道还有什么事迹?”
“坊间传闻,不知真假,不好在本人面前卖弄。”
宗斯年难得有些难堪,白皙的脸上略有赧色,看着更是少年好颜色。
“既然是传闻,我们只当是轻风过耳,暂且听个热闹罢了,齐王妃觉得呢?”昃顺慈却像是铁了心想要听,沈步月见她如此也只能点头道:“先生但说无妨,我也好生好奇究竟是何种传闻呢。”
“既如此……不如一同到凉亭里,坐下来听。”宗斯年犹豫几分,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长臂一伸指了指他们所来的方向。
昃顺慈面上难得有些别样的色彩蔓延开来,沈步月冷眼看着,却总觉出一份危险来,但只是影影绰绰的感觉,捉不住也不好定义。
只不过是宗斯年知道她们一直在听他吹箫而已。
“自然是好的。”昃顺慈用力点点头,似乎又觉出有些害羞,伸手拢了拢颊边凌乱开来的一缕头发。沈步月这才发现她今日是用心打扮了的,虽与宴饮那日的盛装还有些差距,但起码比起那天晚上,她一身素衣素面朝天头发都不梳的时候要端庄得多。
两人一前一后的跟着走了,沈步月也只好跟上,毕竟此刻放他们两个单独,怕是会是她的过错。
宗斯年虽然目不能视,但是行动矫健叫人完全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也大抵是这太子府他已经摸清楚路的缘故,此时大步流星的走着,倒是昃顺慈还一脸担心,提着裙摆细声细气的叫着“先生小心”,一边赶忙让自己身边的侍女快些走,给宗斯年移走路上的碍事的东西。
三人前前后后的又回到了凉亭。这东西是早就预备好的了,更何况昃顺慈自己更是格外热情,招呼侍女上杯盏,重新沏茶,比起刚才招待自己可要周全许多。
宗斯年也不做什么推拒,只是在都收拾好的时候清浅的道一声谢,就好像两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只用说这一句话便能互相明白心意。
只不过他看不见昃顺慈脸上那一抹羞涩罢了。
沈步月轻咳一声将氛围扯回正常轨道:“不知先生在坊间听说了什么样的传闻?”
宗斯年先喝一口茶,不紧不慢的道:“不过是些传闻,齐王妃可莫要放在心上。”
“齐王妃大人大量,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先生只管说便是。”昃顺慈应的比沈步月还要快几分,笑眯眯的又给宗斯年添了一杯茶,自己也跟着喝了一盏,看着完全不是方才那副觉得茶不如水的人了,喝的很是香甜。
“太子妃说的是,先生但说无妨。”
这种情况显然沈步月也只有点头应允的份。
“那在下便说了。”宗斯年轻轻清了喉咙,娓娓道来。
他声音本就温厚好听,听说在戏班子的时候有时候也做些伴唱的工作,只是因为目不能视才从来没有上台唱过歌,此时就算只是平铺直叙也很能将人引入场景。
“传说六年前,太子遗孤长乐公主接受天命被遣送大漠,明明是正宗皇室血脉,却只能供奉佛前,虽然有百般苦楚也是有口不能言。但是长乐公主潜心侍奉佛祖,得了佛祖点化,本应该是得道升天位列仙班之时,却发现尘缘未了,于是才再次回到京都,与齐王永结同心。”
昃顺慈本来还兴致勃勃,但是乍一听闻不过是个老旧的段子,顿时就感觉有些兴致缺缺,嘴里嘟囔道:“什么嘛……”
宗斯年笑的却和善:“百姓口耳相传的不过是这些话,大抵是觉得齐王妃仙人之姿,该是位列仙班的人吧。”
“先生谬赞了。”沈步月笑着回应,面上平静没有一点表情,可是内心却已经起了波澜。
她不是不知道因为自己这张脸,民间曾多有关于她的传闻,如今宗斯年所说,可说是众多版本中最广为流传的一个,说她在佛前潜心侍奉得了佛缘,此生不过还欠楚云深一段缘分,下辈子便要转投仙路,重列仙班。
后世的事情与她现在无甚关系,她也不关心,但是前半段确实值得人细细推敲。既然是得了佛缘,便不仅仅是一国王妃可以打发的了吧?
这是不是暗指,她再回大烨,再以长乐公主的身份去做什么事情,也可以用这个由头。
百姓大多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君王是上天之子,天生就有治理国家保护他们的能力。
沈步月略略失神,在一旁的昃顺慈却好像忽然动了旁的心思,身子更往前探了探,似乎是要遮住宗斯年看向沈步月的眼神,可他本来便是个瞎子,这动作实在多余。
“宗先生是怎么知道齐王妃仙人之姿的?先生……可知道这仙人之姿该是什么模样?”
她这话问的有些犹豫,却因为这有些迟疑的语气,生出些别样的旖旎的感觉出来。宗斯年仍旧是礼貌的平和回道:“虽不曾有幸见过齐王妃仪容,但是仙人之姿总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顿了顿,眼神中似乎有几分不明意味的光彩在闪动:“我并不是天生就眼盲,而是后来生了些变故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还是见过这世间的。”
“啊,”昃顺慈忽然小小叫了一声,有些无措的捂住了嘴巴,半响才终于手足无措的道:“先生……先生还望莫要往心里去,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断然没有冒犯先生的意思!”
“无妨,”宗斯年笑的温和:“我已然习惯了。”
沈步月再不用看下去,只消看着如今昃顺慈对宗斯年百依百顺的语气,便知道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再不过几日这太子府恐怕就要变了天。她起初还拿不住用什么能威胁到楚泽的东西,如今这些人倒是自己送了过来,也好。
昃顺慈的背后是丞相,若是丞相的风向变了,对朝中的夺嫡之战可是致命的影响。届时安王败落,楚演楚游不成气候,楚云深的地位便会渐渐浮出水面。
想通了这一点便也觉得今日这一趟来的真是值。沈步月只顾闲闲坐着,偶尔喝一口茶,看两个人谈笑风生越聊越投机,终究是忍不住打断道:“天色渐晚,臣妾也不好在太子府多加叨扰,这便向太子妃告辞了。”
昃顺慈正说到她之前看过的一个话本,说的口沫横飞眼神都亮了起来,宗斯年只在一旁默默听着,偶尔给出一些适当的回复,便能让昃顺慈开心的像个孩童一般。
听到她这句话,昃顺慈似乎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意犹未尽的回头看她一眼,擦擦嘴道:“齐王妃今日也辛苦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步月点头称是,昃顺慈正在兴头上,分神出来送她便已经算是尽职尽责了,沈步月自然也不想耽误他们两个的时间,告退之后便自己向外走了去。
回到齐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冬日里天本就短,其实也还是没有入夜的时候。
沈步月还没回到自己的院落,便听见那里面来来回回有些急躁的脚步声。这声音她也听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是明白来人是谁。
可她只是不发一言的跟着人擦肩而过,一路走进灯光已经亮起来的内室,神色如常的让白雪伺候着换了衣服又拆了发髻,一直到白雪奉命下去传膳,才终于让外面的楚云深进了来。
“今日叫王爷过来,是有话要对王爷说。”
沈步月也不做丝毫墨迹,开门见山便将这话说出了口。
楚云深本是一脸犹豫,似乎很是害怕沈步月会不见他,正在思量着要怎么开口,却听沈步月自己先开了口,现下便是有些惊愕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静女……想说什么?”
乍一听这亲密的称呼,沈步月神色稍微有些动容,但很快便恢复了方才的冷淡神色,道:“安王府那边万事都已经妥当,只需要一个由头被太子那边握在手中便可。王爷可派一人将卖官鬻爵的事情传到太子耳中,由太子出面将安王势力削弱。当然,王爷若是想自己为之也可,如今再不出头怕是有些晚了。”
楚云深越听面上的神色越有些惊异,到最后整个皱起眉头,问道:“你就只有这个话要对我说?”
沈步月摇摇头:“自然不是。还有太子府那边,此事不管受益人是谁,太子势力势必要在朝中膨胀,到时候便是一举击退的时候,而击退的点便是太子如今最大的靠山,丞相。王爷不放在太子妃那边多留几个眼线,总会有令人称奇的发现的。”
楚云深几乎是紧咬牙关,他抬起眼来直直的看着沈步月:“王妃当真是只有这种话要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