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人顿时忙作一团,太医被逄巡抚拉着往逄诗蕊跟前凑,直恨不得直接把人扶起来摇醒。可还没等到这边诊断出个所以然来,逄诗蕊自己便又睁开了眼睛,那眼睛里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盈着一汪水光,却是闪着狠绝的光,直直看向了楚浪。
“王爷。”她的唇干燥开裂,且已经失了大半血色,本就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颜色,如今更显得憔悴难堪,更不用说她身子单薄,如今蜷缩在床上,被子里只小小鼓起一块,让人看了都要忍不住的心疼。
逄巡抚连忙连滚带爬的过去扯楚浪的袖子,一边喊道:“蕊儿莫要着急,王爷在这里呢!”
楚浪略一皱眉头,却是将逄巡抚的胳膊甩了开,倒是自己还往前走了两步,仍旧是皱着眉,一副淡淡的不耐烦的样子,是逄诗蕊记忆中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既然已经有了力气,不如先向皇后娘娘交代清楚吧。本王对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毫不知情。”
他很少这样专心致志的看逄诗蕊,给她一个如此专注的眼神,以至于虽然是这种境地,身上各处还在作痛着,逄诗蕊却因为他此时的这个眼神周身生出一股诡异的满足感。她虚弱的竟然还能再扯出个笑来,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去,湿了一缕颊边的发粘在那里。
“王爷放心,此事都是臣妾……自作主张。”
楚浪眼神似乎有丝晦暗的光亮闪过,但很快便抿紧了嘴唇转过身去,朝着胡青岚道:“母后也听见了,逄诗蕊已经全部承认,儿臣跟这件事情毫无关系,并且在今日之前,毫不知情。”
逄诗蕊爱楚浪到这种地步,平日里矜贵的贵族小姐,竟肯为了他杀人夺胎,且日日吃下那腥膻的东西,只为能有一丝希望保全腹中孩儿,只怕是为他舍却这条性命也是甘愿的。就算今日东窗事发,逄诗蕊护着楚浪的可能性也很大。胡青岚对此早有准备,因此只是挑了挑眉,道:“本宫倒是觉得有些稀奇,安王妃既然身怀世子,身子有何变故,怎么做父亲的安王却竟然丝毫不知?且安王与安王妃皆是年轻,为何非要强留此子?”
楚浪抿了抿嘴唇,显然也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服众:“本王平日事忙,再加上王妃身边向来有侍人妥帖照顾。”
“是我……”逄诗蕊虚弱的声音再次插进来,她歪着躺在榻上,衣衫凌乱发髻散开,有些撑不住一样的微微眯着眼睛,却仍能看见一串晶莹顺着面颊缓缓落下。
“臣妾……身子不争气,又怕让王爷知道失望,是以,是以才一直暗中寻找保胎的法子,没敢……让王爷知道。”
她的支撑似乎已经到了尽头,这话说的声音越来越小,眼见着便像是要直接睡过去了。逄巡抚在一旁的忙乱的没有章法,只能是盼着他们能尽快讲话说完,他好带着宝贝女儿回去休息。
胡青岚却皱起眉:“王妃说了什么?”
“她说……”楚浪已经眉眼上染上淡淡的不耐烦,他直视着胡青岚道:“此事本王毫不知情,一切都是这个女人自己谋划的。若是有什么责罚,皇后娘娘依法办事便可,儿臣绝不包庇。”
“此事就算王爷不知情,怕是也逃不脱这干系吧?这桩桩件件都在安王府内发生,且是为了安王世子安王妃才做下这等糊涂事……”胡青岚不紧不慢的道,一双眼睛似乎要将楚浪整个人打量个透。
“本王已经多次言明,此事与本王毫无关系,一切都是安王妃自己谋划。皇后娘娘不妨想想,本王正当壮年,难道还怕没有子嗣吗?且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逄诗蕊有何资格再做我安王府的王妃?”楚浪的语气已经不再平静,且带着点点暴戾,眼见着便是已经控制不住这脾气了。
可还不待胡青岚有什么反应,原本已经没有多少精神的逄诗蕊听见这话,像是忽然爆发出了最后一点气力,挣扎几番竟起来了半个身子,旁边的侍女连忙搀扶着她半坐起来。她一双已然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此时只能容得下楚浪一人,带着某种爱极恨极的痛,满是不敢置信的问道:“王爷……这可是要休了臣妾?”
楚浪似乎此时才意识到逄巡抚还在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这一句话说出去的后果,怕就是失去了这条重要的左膀右臂。但是如今要这个王妃,就相当于将她所犯下的罪过一并承担,谋害十几条百姓人命,甚至还做出食胎这种事情来,任谁人摊上都是洗刷不去的污点,更何况他如今正身处夺嫡之战的漩涡,怎能容忍自己背负上这种骂名?
楚浪的神色满是懊恼,但他不过苦恼的一阵子,便又挺直了身子道:“这件事情本王确实不知晓内情,该如何处置这女子,便交由皇后娘娘决定了。”
胡青岚扫一眼逄诗蕊,轻抬眼皮道:“这件事依本宫看来还存在诸多疑点,且安王妃此时身子虚弱,不妨等过两天再行处置。”
逄巡抚在旁边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叩谢皇后娘娘大恩大德,逄诗蕊却忽然再问道:“王爷是想就此休掉臣妾吗?王爷?”
逄巡抚赶忙上去安抚道:“蕊儿莫要着急,皇后娘娘都说了,此事还有诸多疑点,待养好身体我们再说吧!”逄巡抚的语气已经是接近恳求了。
胡青岚眸中精光一闪,人已经闲适的坐下喝一杯茶,同时颇为可惜的道:“本宫记得,安王成婚也有七八年了,怎的到了今日夫妻两个还是这样见外,倒让人有些唏嘘了。”
逄诗蕊仿佛一点都没将胡青岚的话听在耳朵里,甚至连自己父亲的话也都没听进去,此时她的眼中,只有那个长衫玉立的男子,那是她一生的挚爱,此时他像往常她经常见到的那样,微微皱着眉头,不晓得是在为了什么事情心烦。
此时此刻,他应该只是为了自己心烦的。为了腹中夭亡的孩儿,为了她此后都不能为他延续的血脉……
不,他何时曾在乎过这些呢?她不能为他延续血脉,总会有千千万万个女人被送到安王府,履行这一使命。倒是她只要将那些女人的孩子接过来抚养便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逄诗蕊的瞳孔骤然痛苦的紧缩了一下。
她没有机会再陪在他身边了!因为她太想要这个孩子,犯错了,王爷不会再与她维持着表面的夫妻关系了!
她的意识已经不甚清明,只有眼中那个男子的身影依旧清晰,像是火烧一般的会烙印在她的瞳孔之中。
“王爷……”她嘶哑了声音喊道,眼泪再次顺着面颊留下,成为因为失血过多的身体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
“臣妾与王爷,成婚七年有余,这是臣妾为王爷怀的第五个孩儿,同时也是最后一个孩儿。”
她死死的看着楚浪,眼中发红似乎都要流下血泪:“臣妾想问王爷一句,七年夫妻情分,究竟在王爷心中算的什么?我,又在王爷心中算是什么?”
楚浪颇为嫌弃的看着形容枯槁势同泼妇的逄诗蕊,朝着旁边的逄巡抚道:“令嫒怕是神智有些不清楚了,还请逄大人早些带回去修养着吧,此事皇后娘娘必会秉公处理。”
逄诗蕊忽然扯出一抹极为讽刺的笑。
她一步一步踏进这无边深渊,归根究底不过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可等她如今再无回头之路了,这个男人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那种鄙夷!嫌弃!不屑!轻蔑!能将她遍体鳞伤的心狠狠剜出来再狠狠摔碎的眼神。
逄巡抚看自己的女儿已经没甚气力的垂下了头,此时也顾不上那许多,急忙行礼道:“老臣这就将蕊儿带走。”
可忽听殿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楚浪——!”
逄诗蕊剧烈一动,竟将旁边搀扶的侍女撞倒,但自己也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细瘦的手指死死挖在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黑发凌乱的披散在苍白的面孔上,如同恶鬼索命。
“楚浪!我与你七年夫妻,为你我做了多少下作恶心的事情?如今我落到这副下场,你竟要如此抽身而出?你心中,可曾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
狂乱之下泄出的语句已经有些惶惶不可闻意,楚浪眼见着她在地面上艰难爬行,竟皱着眉头后退了些许,而后忽然道:“疯了吗?”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刀再狠狠的插入逄诗蕊的心头,她停下动作,忽然凄然笑开,像是人死之前开出的最艳丽的花。
“疯了,疯了……哈哈哈哈哈,我是早就疯了,楚浪!我就算死了,也不会让你独活!楚浪!楚——”
最后一个音节戛然而止,逄诗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支撑的木偶娃娃一样瘫倒在地,眼尖的婢女大叫:“血!血!王妃见红了!来人啊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