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逄诗蕊虽然产下死胎产后虚弱,但大多不过是之前留下来的宫府损伤的后遗症,这一胎因为死去已久,倒是没有太大伤害,但此时她忧思过度,情绪太过激动,竟至产后大出血,血量之多直接染红床榻,血腥气浓的一瞬间在堂中炸裂开来,惊得满堂的太医赶忙上去查看。
逄巡抚眼见着一日之内自己的女儿憔悴至此,如今看着竟是已经日薄西山,命不久矣,而始作俑者连看都不屑于多看她一眼,眼前顿时一黑,什么也顾不得,悲愤大喊道:
“若是蕊儿今日出了什么事情,老夫也再什么顾忌,从此我逄家上下与安王府,不死不休!”
殿前喧闹了一会儿,太医终于将逄诗蕊带了走,楚浪似乎有些茫然的站了片刻,也挥手告退。胡青岚点头应允,杯中的茶刚刚见了底。
今日,果然不出她所料,功德圆满。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用逄诗蕊的罪行,将楚浪扳倒。她想做的是想让逄家与楚浪反目,逄家与楚浪勾结多年,若是他们两家离心,势必会有不少罪行被暴露出来,到时候楚浪就算不死也会元气大伤。
她早就有心让他们两家反目,但他们两家之所以会有联系,不过是因为逄诗蕊的一腔爱意,在许多眼中似乎薄如蝉翼,但这些年来胡青岚冷眼看着,便知道这爱是楚浪与逄家之间最牢固的联系。
如今终于让她有此机会逼得他们两家反目成仇,便相当于为楚泽除掉了心腹大患。日后在这朝堂之上,再无人能对楚泽的太子地位做出威胁。
而一个女子的心,在一场夺嫡战役中,实在是个再微小不过的牺牲品。
临近年关,大烨的街头上却要比往常年显得要萧条许多。不仅卖年货的摊子只有寥寥几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连上街置办东西的人都少了许多,人们大多裹着不甚厚实的棉衣,脸色晦暗的凑在一起说两句话便散开了。就连昔日间最繁华的街道上,也不过几个富人家的家丁还在走动,勉强撑起一点场面来,端的是一副萧条景色。
偶有几个外乡人,过年才到京都置办东西的,看着京都中这副境况,不甚明白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墙根下靠着的一个面色暗沉的老者正裹着破棉衣打盹,听见此话不屑的哼了一声,嘟囔道:“还能怎么回事?今年全国收成不少,江北地区又遭了蝗灾,流民都没得饭吃呢,谁还有心情置办年货?”
“说的也是,可说来也是奇怪,我们大烨一直风调雨顺,怎么偏生今年这样?”
“哎,你们没有听说吗,我们那边都传是因为长乐公主外嫁了!”
“粮食跟长乐公主外嫁有什么关系?再说长乐公主都待在大漠里头多少年了没个音讯。”
“就是因为长乐公主待在大漠里啊!诸位可是都忘了,当时长乐公主是以圣女的身份送进大漠的,好生剃了度侍奉佛前的正经圣女!我听从北边回来的亲戚说,长乐公主刚进大漠那年,大漠就有隐隐佛光,后来越来越多,都说是长乐公主侍奉佛前得了佛缘呢!”
“这可胡说了不是!哪里是因为侍奉佛前才得了佛缘,我可是听说,长乐公主之前便是天上的仙女,因为体恤咱们大烨才特意下凡历劫的!太子太子妃便是因为要让公主受劫才早死的!现在长乐公主在佛前功德圆满,只差将夫妻情分还给那晋国的齐王,便能飞升了!”
“你们这说来说去的,粮食的事情到底跟长乐公主有什么关系啊?”
“自然是因为长乐公主得了佛缘,佛祖庇佑我们,所以她在大烨的这几年我们才风调雨顺的有好日子过啊,如今她外嫁晋国,佛祖自然去保佑晋国的百姓了!”
“当然是因为长乐公主本是就是管农耕的仙女,如今去晋国还那齐王的缘分去了,我们这里无人庇佑,所以才出了这样的事啊!”
……
“瞧瞧你们传的这神乎其神的!长乐公主自小也是在京都长大的,怎么从来都没听见这些话?都是瞎话骗人的吧!”
“谁稀罕骗你?一看你便是外乡人不知晓这个!长乐公主出生的时候正是盛夏,傍晚的时候那一天空的红云彩!老远看着都发光!有人看见那云彩里有个仙子呢,分明就是送长乐公主下凡的仙子!”
“是啊是啊!再说长乐公主那般标志的人物,人间哪有那样的绝色?你们可见过比长乐公主更为貌美的女子?那分明是仙子才会有的容貌!”
“都得了得了吧,有幸见过长乐公主容貌的不过几人,我不信你当真见过?”
“怎么就没有见过了?长乐公主在京都住的这几天,上街的时候我曾远远看过一眼的!”
流言或许只存在于口舌之中,永远做不得数,但寥寥几句,有时候却有能动摇人心的力量。
嘉平月的第二十三日,是大烨传统的小年日,亦是碧桃与沈相宁的孩子,如今大烨王朝的长皇孙的满月之日。
因此这一天早早的,宫中便已经开始布置了。虽然生母是地位低贱的侍妾,但毕竟是长皇孙,又是于月景的第一个孙儿,宫中还没敢有人在明面上对他不敬。
更遑论,从这个孩子降生开始,沈信的病情就一直有所好转。在寒冬里能有这样的起色,谁看都有些天降祥瑞的意思,更遑论如今宫中最受宠的静嫔乔萱也已经快要临产,再加上今年皇室长子、长女一同婚配,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算是喜事不断,因此这一年的小年宴会办的格外隆重。
天才刚亮起来没多久,进宫赴宴的各贵家小姐和夫人就已经站满了冬日里没什么景色的御花园,三三两两的站着说话,一开始还有心思说一些寒暄的话,到最后便也都朝着市井流言的方向去了,毕竟女人们凑在一起,是必定要鼓唇摇舌的。
沈相宁的孩儿刚刚满月,不好见风,由于月景抱着在宫里哄着,碧桃这个亲生母亲倒显得生分了,局促的站在一边话也不敢说一句,前来恭贺的各家小姐夫人也完全忽略了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于月景为沈信又新生了孩子呢。
这种场合沈相宁一向是不老实的。他新近封王,京都中巴结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何苦非守着早已失了新鲜劲儿的碧桃和老母?
沈相月倒是老实本分了不少,只晓得老老实实跟在陈南华跟前。旁人虽然都对她和婆家的关系心知肚明,但在陈南华跟前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发问。沈相月也是瞅准了这一点才在陈南华跟前赖着不肯走的。
丞相一家倒是来的有些迟。
这几个月来,虽然沈信对他没有明面上的处置,但是有事却不再重用,只启用邢高那边的势力,或是朝内新兴的白思远,明摆着就是冷着他。如今白思远势力日益庞大,堂堂丞相倒是式微起来,弄得如今朝中跟他亲近的大臣也纷纷投靠邢高或者白思远,到如今连三足鼎立甚至都算不得。
宫中另外一个热门的去处应该便是乔萱的宫殿。但是乔萱向来性子冷淡,如今又快要生了,沈信老早便交代了陈南华不可多让人去打扰她,因此此时还是享着清净。
这一年里头宫中只有两位新秀出人头地,一个是乔萱,另一个便是觅儿了。
只不过这两人虽然看着天差地别,脾性倒还有几分相似。乔萱是始终冷着一张脸腻在沈信身边,教人想巴结也没有机会,如今又有沈信的口谕挡着,觅儿则是独来独往惯了,来赴宴的路上直接就不见了踪影,身边一个人也不带便跑了走,现在是任谁也找不到这小祖宗的踪迹。
夫人小姐们空有巴结的心,此时也只能照旧凑在陈南华或是于月景处。
宴会即将开始,沈信破天荒的便早早坐在了上首,接过右边于月景怀中的小娃儿逗弄了一番,又朝那边的陈南华沈相月点了点头,满面红光,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殿内丝竹声响起,身着喜庆的舞姬们围成一团开始歌舞,华丽喜庆的舞步团团转了几圈,临了跪成一排高呼国运昌隆陛下万岁,虽然俗套但毕竟讨了好彩头,很是得了沈信的心意,他手一挥道一个“赏”字,伴着几声开心的大笑,整个殿中的人便像是都封了赏,一同高呼万岁。
“哈哈,诸位平身。今日恰逢佳节,又是朕的长皇孙满月,细数今年,皇室喜事不断,也是多亏上天庇佑。眼看年关将近,今日再此共同宴饮,还望各位不要拘束,尽情尽兴,日后共同为大烨效力,望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
“陛下胸怀天下,实乃百姓之福,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宫殿的人跪地高呼万岁,端的是地动山摇。
可一道宫墙相隔罢了,今日小年佳节,大街上却还有百姓发愁不知该如何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