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石万年短暂的沉默,或许在这位风烛老人的回忆中,之后发生的事,有着从未和任何人道出的血泪使。
半响后,石万年叹了口气,才又接着道:“岳丈大人不同意,我就站在他家门外不肯离开,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候正赶上北方的连雨天,我就在大雨中站了三天三夜,最后,我晕倒了。”
“我晕倒的那一刻,小梅出现了,她搂着我死死的不肯放开,哭着说道:万年,你这又是何苦啊!”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挺过来的,然我的做法依然没有感动到岳丈大人,最后,还是小梅的那句:爸,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这一刻,石万年的眼睛红了,那是对以往岁月的感慨,亦是对曾经恋人的难以忘怀。
“大雨中,岳丈大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一刻,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仰头向天,说道:老天啊,我一世为善,只为弥补窃透天机的过失,我已经失去了妻子,为何还要剥夺我唯一的女儿?五弊三缺,就真的无法化解吗。”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岳丈大人那么无助,这一番话之后,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其中,充满了哀求。”
“不过我心已定,如何能放过这唯一的机会,我跪倒在他面前,发下了此生如若辜负小梅,便甘遭恶鬼缠身的誓言。”
“岳父大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即是天意,我又如何违背得过,只是别忘了你今日的誓言就好。”
“我知道,岳丈大人终于答应我们了。”
抹了一把眼角处的泪痕,石万年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微笑,“那时候的婚姻很简单,双方父母见个面,再请上几座酒宴,就算一切完成了。再加上我的父母对小梅这个乡下姑娘也很满意,我们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
“得来不易的感情,让我和小梅都倍加珍惜,之后的日子,我们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虽然很苦,却很幸福。”
“可这种幸福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某一天晚上岳父的一席话打破了…”
石万年陷入了过往回忆中,缓缓道:“我清楚记得那是刚过完春节不久,岳丈大人便把我和小梅叫到面前,以从来没有过的郑重语气说道:天要变了,一场浩劫也要来临,可惜,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虽然只是短暂的几句话,却让我和小梅一惊,凭我们对岳丈大人的了解,他已经掐算到了自己大限将至的期限。”
“万年,如果你真爱小梅的话,就随我一起离开吧,这里,已经再不属于我们。”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岳父大人为何会说出如此反常的话,但既然他不肯说,我也就没有多问,为了表示我对小梅的不离不弃之情,我只好点头道:好,岳父大人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们离开村子,来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山里,便是在这个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我们安了家。”
“等一切布置好后,岳父大人却含笑离开了,在离世之前,他只说了一句话,在这里住上十年,便大劫可过。”
“我亲手安葬了岳父大人,并立誓一定遵从他的话,可没想到,我还是食言了,之后很多年的时间里,我都在痛苦中挣扎着,若我没有食言,那该多好…”石万年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极端痛苦的神色。
“我明白了。”
孙析若有所思的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老先生之所以让你们留在深山十年,一定和当年的十年动乱有关。”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时众人才了解到,按照时间来算,那位老先生所选择的归隐时间,正是中华最乱的十年。
“好个聪明的姑娘啊。”
石万年忍不住对孙昕投去了赞赏的目光,而后他道:“是的,就在我们进山不久,俗世中便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乱的十年,可几乎与世隔绝的我们,却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那是岳父大人离世一年后,小梅开始出现了干呕症状,这让我知道,她很有可能怀孕了。”
“兴奋的同时,我真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父母,可那时根本没有什么通讯,唯一告知他们的办法便是下山。”
“想到下山,我犹豫了,脑海中不断浮现岳父大人临死前的忠告。”
“当天夜里,小梅看出了我的心事,便说:要不我们下山吧,这里连接生婆都没有,我怕到了生产的时候措手不及。”
“可是,我答应过岳父大人要在这里守灵十年的,这么走了的话,会不会不太妥当。”
“没关系的,父亲若是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怪我们的,而且生完孩子后,我们还可以再回来啊。”
“小梅的一番话说动了我,让我果断下了离开这里的决定,事实上就是她不说,我也要打算离开了,因为凭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青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照顾好一个孕妇,所以,我需要父母的帮助。”
“我们下山了,那种久违的感觉让我忍不住跳了起来。我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的父母,让他们为我准备一大碗的红烧肉,还有猪肉炖粉条…”
“小梅看着我高兴,也笑了起来。”
“可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待我们到了村子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一些带着袖标的红卫兵,将一些人拉倒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上,进行狠烈的批斗,更有一些人甚至被关进了牛棚…”
“当那些人看到小梅后,不由分说便把小梅绑了起来,我拼命和他们理论,可是得到的是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
“就这样,身为富农的小梅,成为了黑五类,被关进了牛棚,而我,则是被带到了公社,实行再教育。”
听到这里,孙昕忍不住感慨道:“真是黑暗的十年啊。”
“那后来呢。”
闻言,石万年露出苦涩的笑容,“后来,我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也加入了组织,成为了红卫兵的一员。”
“或许,你们不会理解我当时为什么这么做,但这是我唯一能救小梅的办法,虽然我表面上对小梅冷嘲热讽,但实际上,我是再找能接近她的机会,同样,我的心如刀割…”
“我想找机会救小梅,可是小梅却误会了我,就在小梅关进牛棚的第三天,我偷偷给小梅送饭的时候,她…自杀了。”
“什么?”
几人同时站起身来,“自杀了,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没了。”
石万年的眼睛里再一次出现了潮湿,“那一刻,我近乎疯狂,再也不管什么律法,抱着小梅的尸体放声大哭,我知道,是我亲手害了她…”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凄惨的故事,只因为两人生错了年代,而造就了惨剧的发生。
“在收拾小梅的遗物时,我看到了她用鲜血写下的遗书,只有短短的几个字,‘用我永生之魂,诅咒石万年曾发下的誓言’。”
“没有人知道,我当时激动的心情,可能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看到这样的诅咒还能大笑,但其实我没疯,因为我知道,这样的誓言,也意味着小梅永远留在了我身边。”
“我没忘掉我的承诺,负了小梅,我愿一辈子怨鬼缠身,我高兴的是,这个誓言,也能让我时时刻刻见到小梅,哪怕是她对我的愤怒,诅咒,只要我能见到她,我也愿意,因为我爱她。”
爱,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的伟大,变的失去理智,这一点,在石万年的身上深深体现。
虽然那种爱,带着诅咒,彷如梦境,但不得不说,这对石万年来说,是一种幸福。
“后来,我回到了城里,在父母的包办下,我结婚生子,有了今天的事业。”
“但无论我的事业多么成功,我却并不开心,因为小梅并没有如雨而至的出现在我生活里,所以我的世界,充满了黑暗。”
“直到改革之后,国家开始建设城市,我便趁机买下了这里,也许你们不知道,这里正是曾经我下乡的地方,这座小屋,也就是我岳丈大人的祖屋。”
“我不许任何人动这里,我在这里种上了桑兰花,这是小梅最喜欢的花,也终于,在花开之日,小梅终于出现了。”
“她每日变成厉鬼来吓唬我,可我不害怕,我没解释过,我只是看着她笑,就像曾经初遇那时,憨憨的朝着她傻笑。”
“我知道她能杀死我,我不解释的原因就是想让她杀死我,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可是每到最后一刻,小梅都住了手,她说杀我太便宜了,她要狠狠的折磨我一辈子,但是我知道,真正原因并非如此,而是因为她舍不得…”
“如此,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几个月前,我的家人也开始发生意外,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我问小梅为什么要牵连无辜,可是她没说话,只是转身走了。”
“于是每晚我都不停的喊她出来,可是近几个月来,我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