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的水域中,洛萨的眉头紧紧的皱成一团,“一觉醒来?可他明明,明明已经只剩下一堆骨头了!那怎么会是睡觉?”
“你对于死亡的理解有些偏差。”归宿之主缓慢的说道,在这片水域当中,时间,空间,都归祂支配,所以祂并不着急,“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吧,它或许能让你明白死亡为何物。这个问题是,当你每天睡觉的时候,你,去了那里呢?”
伯爵的眼神中迷惑的意味更加浓烈,“恕我直言,我睡觉的时候难道不就在我睡觉的地方吗?我还能去哪里,我又没有梦游的毛病。”
“不,你没懂问题的意思。问题中的你,不是指身体,而是指现在这个正在思考的意识。当你睡觉的时候,这个让你认定的自我去了哪里?那个时候你完全无法思考,也不能支配身体,那时你的意识飘荡到了何处,思考这个问题。”
“我,”洛萨愣了一下,对方的话确实触及到了他从未思考过的领域。在骑士看来每天的睡眠就是维持头脑清醒和保证身体状态的必要环节,就如同吃饭和喝水一样,根本不需要理由。但现在,深水中的存在想要表达什么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你想说我每次睡觉的时候都是在经历死亡?可那说不通,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会做梦,死人可不会做梦。”
大量的气泡从黑暗中上浮,虽然没什么根据,但伯爵觉得这是归宿之主在笑的证明。祂在嘲笑他的无知。“你的回答里有两个问题,第一就是,当你做梦的时候,掌控梦境的并不是真正的你的意识主体。那些所谓的梦境,只是你脑海中的残渣随即组合而成的东西,当然,有时候影响梦境的还有一些其他力量,比如你口中的魔法。但在那些时候,你,仍然不存在,不信你可以回想一下,有哪一次梦境中,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至于第二个问题,谁说,逝者不会做梦?你,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对吗?”
洛萨语塞了,他突然觉得这个归宿之主有那么点像起司,在伯爵认识的所有人里,也就只有灰袍法师有可能会去思考这些问题。而他,从未想过,也从未认为这些问题是问题。不过作为奉行谦逊这一美德的骑士,洛萨并不羞于承认自己的无知,“你说得对。我确实从未经历过死亡,事实上暂时也不想有这个机会。同时,我也没法说清楚当我睡着了的时候,我的意识去了那里。但我得承认,从你的说法来看,那确实很类似我所认识的死亡。就是,好像,一切都在死亡的瞬间消失,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意义…你真会让人沮丧你知道吗?”
“嗯,不必那么悲观。至少我可以向你承诺,当你在海水中死去,你不会就此消失。我已经记住了你,海洋已经记住了你。不过你现在的表现真是有趣,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明明没有如此畏惧死亡的种种。我还以为,人类都是如此轻视死亡的生物。”
归宿的话引起了伯爵的好奇,“都是?你不是说我是第一个能和你对话的人类吗?”
“你确实是第一个被我主动找上的人类。但在你之前,有,或者说有过另外一个人类找到过我。那是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存在。今天提出的问题,就是在他找到我的时候向我询问的。”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洛萨现在有些好奇是怎样的人可以找到这深水中的意志,还向祂询问了问题。不过这些事情想来即使问了,归宿之主也没法说清楚吧。毕竟对于这样的存在来说,人类个体间的差异并不是靠外貌和名字来分别的,那么祂口中的人是谁,以洛萨的认识就根本无法理解。
“很遗憾,我没法回答他。”归宿喃喃道,“我那时还无法用你们可以理解的方式思考,我的想法亦无法传递给他。而且,问题这种东西,往往只对提出者有意义。就像你不会如鱼一般的去思考潮汐的规律和食物间的关系,我也不会去思考你们口中的死亡。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你身边的个体还活着了吗?人类也好,海妖也好,鱼类也好,贝壳也好,你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定义这个世界。而你们所定义的世间种种,其实只是你们自己的看法或是族群的共识,与世界没有任何关系,与世界中的其他个体同样没有任何关系。你认为他死了,也许他才刚刚出生。你认为他刚刚出生,也许他已濒临死亡。”
“好吧,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我相信巨人正要醒来,而我在他的身体里…等一下,巨人正要复生…”洛萨的表情凝重起来,他似乎抓住了什么重点,“如果真如你所说,化成白骨只是巨人的睡眠,那他要怎样才会醒来?他的血肉和器官都消失不见了。不!他的血肉和器官都没有消失,既然他的骨髓可以化为怪物,那他的血肉说不定也以别的形势存在着。对,所以靠近手骨的沙地才会干涸!因为那里面的水分本就是巨人的东西!那么,棘冠会因此而虚弱也是因为,也是因为…”
“你怎么了?突然在那里自语什么?什么也是因为?”嘉伦的疑惑让洛萨的精神一震,他恍然抬头,才发现面前仍是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物质的巨人手骨,脚下的沙地也和沙漠没什么两样。刚刚的深水和对话,完全找不到存在的证据。
“你还好吗?是不是这骨头有古怪?”短发的女巫紧张起来,开始用魔力视野大量洛萨的状态。
“不,”伯爵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不切实际感驱离出去,“我只是,刚刚做了一梦。梦到了一些事情,对我们的现状有帮助的事情。现在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但想不明白的却更多了。”
嘉伦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洛萨,她正在思考这个人是不是被这里的某种力量弄得丧失了神智,开始胡言乱语。可伯爵只是抬头看了看那看不到顶的骨骸,深吸了一口气,“来吧,我们到手掌底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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