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猛地一滞,心中那种隐约的酥痒,再次如这漫山遍野的藤蔓一般疯长。
可她到底学乖了几分,不管心中如何激荡,神情却甚是平静。浅浅抬眸一笑,神色间尽是落落大方之色,语声清越,“沈相这是说哪里的话,你是我国的贵客,自然不能怠慢。”
沈初寒深深凝视着她,眸色幽深,似要将她心底所有的心思看穿一般。
在这场博弈中,谁先露怯,谁便输了。·
宋清欢不想再让沈初寒看出任何端倪,面上不怵不慌,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收回鞭把之中。
“也就是说,若今日换了旁人,帝姬也依旧会这般对他是吗?”耳边,沈初寒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了探究,低沉沉郁,似陈酿多年的美酒。
“是。”宋清欢手微顿,却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今晚已失态太多次,绝不可再失了分寸。
沈初寒盯了她许久,眼中热度终于渐渐冷却,垂眸低语,“时辰不早了,睡吧。”
宋清欢嗯一声,将方才所用的银簪用藤叶擦拭干净,递还给沈初寒。
沈初寒却久久未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清欢伸到面前的莹白小手。
宋清欢拧眉。她知他有洁癖,但这簪子处理的,可是他自己的伤口啊。无奈抿一抿唇,刚要说话,沈初寒却忽的伸出手,接过银簪。
“那我就先睡了。”宋清欢如释重负。此时已过了丑时,她的神经紧绷了一晚上,早已累到不行,实在没有精力再应付沈初寒。
草草收拾了一下,很快和衣躺下。
她是真的累极了,才刚躺下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火堆燃了大半夜,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熄灭。火堆一灭,宋清欢便觉得身子有些冷了,她本就畏寒,抖抖索索抱作一团。
这时,迷迷糊糊感到身旁有一处热源,似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诱惑着她不断靠近。
挪近些,再挪近些,用手一揽,舒舒服服地再度睡着。
第二日一早,她是被山中鸟鸣声吵醒的。
感到山洞外有刺眼的光线射进来,她意识到天光不早,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甫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天青色绣暗纹的锦缎布料。她皱了眉头,寻思着这布料似乎有几分熟悉。只是刚从睡梦中苏醒,脑子还有些跟不上。
正要抬首揉眼,忽然觉得手下的触感不对。
脑子一激灵,猛地想起在何处见过那天青色绣暗纹的锦缎布料了——昨夜沈初寒穿的,就是这样花样颜色的锦袍!
她彻底清醒过来,脑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小心翼翼的垂了眼,目光朝下望去。待看清自己的手放在什么地方时,宋清欢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的手——居然搁在了沈初寒的腰上。
虽然昨夜也抱了沈初寒好几次,但那都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容不得她矫情和犹豫。可现在,她不光睡到了沈初寒的怀中,还搂上了他的腰!
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穿越前,她曾做过十年的特工,不管处在怎样的环境中,总会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这种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或许她前世锦衣玉食了一世有了懈怠,但绝不至于这般没有任何防备。为何一碰到沈初寒,她就表现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片刻慌乱过后,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只要沈初寒没有发觉,事情就还有挽救的余地。
悄悄撩眼看一眼沈初寒,见他仍似在熟睡中,偷偷舒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拿开手,然后将身子一点一点往旁边挪去。
她自问做得悄无声息,却不知,沈初寒昨夜压根就没睡着,而且已将她所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昨夜她很快便入睡,沈初寒却是煎熬得很。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就睡在自己身侧,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噬咬,腰腹间那团火,越燃越烈,不断炙烤着他的理智。
宋清欢的睡颜十分安宁,玉白小脸因为火光的映照染上酡红的胭脂色,长睫轻覆,落下一道扇形阴影,若两排齐刷刷的小勾子一般,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将人的魂勾走。
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小小的菱唇透着水润光泽。
目光落在宋清欢的红唇之上,想到方才那温软清凉的触感,沈初寒觉得喉头一紧,有压制不住的欲望直冲天灵盖。
他见过她所有娇娆婉转的时刻,那种食髓知味的感觉,让他如何能忘怀?!
就那么盯着宋清欢许久,沈初寒费劲气力才勉强压下心底欲念,克制着没有做出什么不该有的举动来。
他苦笑一声,艰难地站起来,轻手轻脚出了洞口。
立在洞口外的那一小块平地上,有山谷的风呼啸而过,带着水汽和清冷,从脸颊刮过。不知站了许久,心底的躁动和狂热才渐渐冷却。
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方转身进洞。
宋清欢似乎比方才睡得更香甜了。
望着她熟睡的侧颜,沈初寒眸中闪过一丝柔情,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在她颊边轻抚一下,很快收回手。这一抚摸,指尖柔软的触感让他方才所有的克制刹那间破功,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心底疯长的绮念,缓缓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夜还长。
虽不能做什么,但若能躺在她身旁片刻,也算是聊解他三年的相思之苦了。
幽幽叹一声,沈初寒合衣在宋清欢身旁躺了下来。
果然是一夜未眠。
天快亮的时候,感到火堆渐渐熄灭,正要坐起来再加些树叶树枝进去,腰上却忽的一重,低头一瞧,宋清欢莹白小手已经搭了上来。
再一瞧,竟是连身子也已凑了过来,紧皱的眉头似舒展了些许。
沈初寒又是甜蜜又是苦笑,止住去添火的动作,在煎熬中又过了几个时辰。
早上宋清欢一醒,他马上就察觉到了,原本想睁开眼,可看到她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未免又生了几分心酸。他知道,阿绾对自己还有诸多戒备,这个时候将事情戳破,似乎并不是明智之举。
思忖片刻,还是决定继续装睡。
宋清欢小心翼翼退出沈初寒的怀抱,见他并没有醒,长长舒一口气,理了理睡乱的鬓发和裙衫,刚准备起身去洞外看看,却听得身后传来沈初寒悠悠然的声音。
“帝姬醒了?”
宋清欢正有几分心虚,忽然听得他说话,吓了一跳。微微定了定神方才驻足转身,点了点头。
只见沈初寒也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眸中水色朦胧,非但没有往日的清冷,反而显出几分呆萌的可爱来。
昨夜将簪子还回后他并未束发,此时墨发胡乱散于胸前,衣衫也有几分凌乱,胸前的衣襟微敞,看上去,实在是旖旎得很。
宋清欢突然意识到,若待会来了人救他们上去,看到沈初寒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再加上两人又在一起过了一晚,铁定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不禁一哆嗦,思考了一下措辞,浅笑着提醒道,“我去外头看看情况,沈相先将发束好吧。”
沈初寒应一声,拿起一旁的银簪站了起来,听话地用手指梳拢自己的发。
宋清欢放了心,转身刚抬步,听得后面传来一声轻哼声。
她不由皱了眉头,转身望去,淡然发问,“怎么了?”
沈初寒面上显一分为难,摇摇头道,“没什么。”可抬手的动作分明有几分勉强。
宋清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伤口痛?”
沈初寒犹豫一瞬,略显无奈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今日反倒比昨日还痛。”
“许是伤口发炎了,得赶紧上去请大夫看看才是。”
“嗯。”沈初寒应了,小心地动了动手肘,不好意思笑笑,“实在抱歉,这胳膊肘一抬便牵扯得疼,等待会慕白来了,我再让他替我束个发。”
宋清欢心中腹诽,等慕白来了,所有人就都看到他这衣冠不整的模样了。
无奈抿了抿唇,略显清冷地开口,“沈相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吧。”
沈初寒眉一挑,似有惊喜之色,“帝姬会束发?”
宋清欢“嗯”一声,掩了眼中晃荡的情绪,走到他身前接过银簪,示意他坐下。
沈初寒的发浓密而柔顺,以指作梳,能很轻易地一梳到底。
有淡淡的香气袭来。
宋清欢心底情绪又泛起了涟漪。
前世,她也曾在岁月静好的清晨替沈初寒这般束着发,曾经无比熟悉的动作此时再做来,难免生了几分生疏和物是人非的感慨。
她神思恍惚地替沈初寒梳了个男子发髻,然后簪上银簪。
做完这一切,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匆忙放开手,丢下一句“好了,我先出去看看。”便飞速地跑出了山洞。
跑到山洞外,在平地上站定,深吸一口山中清新的空气,感受到拂面而过的风带来的阵阵凉意,焦躁的内心终于渐渐安定。
昨夜已经过去。
她和沈初寒,也该恢复到正常而疏远的关系了。
定了定心思,她放目朝崖下看去。
崖间还是薄雾缭绕,不过比起夜晚黑黝黝的一片,视线倒开阔清晰了不少。凝神一看,发现此处离崖底还有很远的距离,若想安然无恙地下到崖底,似乎还有一些困难。
这时,沈初也整理好衣衫走了出来,顺着她的视线朝下望去,目露沉吟之色,“看来,我们还是只能往上走才能逃脱生天。”
宋清欢附和一声,紧蹙的眉头仍未舒展,“可是,我们怎么通知他们?”
沈初寒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放上了天。
宋清欢微怔,继而目色一沉。
他既然有信号弹,为何昨夜不放?白白在此耽搁了一个晚上?
似看出了她的疑惑和不解,沈初寒解释道,“昨夜我怕黑衣人还没有走远,若看到我的信号弹,反倒会再次将他们引来。”
虽然这个理由听上去合情合理,但宋清欢总觉得哪里有几分不对。
还未细想,沈初寒又道,“山间风大,我们进里等吧。慕白应该很快就会带人来了。”
进了洞,两人不敢离洞口太远,扯了些藤蔓铺在地上坐了下来。
忽地想起方才沈初寒提到的黑衣人,宋清欢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堪堪得救,都没来得及去细想沈初寒被黑衣人莫名其妙夜袭一事。
前世,沈初寒并未来过灵隐寺,因此也并未发生过这一波袭击。
她知道榆林巷伏击沈初寒的幕后指使是谁,但此次灵隐寺夜袭,幕后之人还会是同一人吗?
那些黑衣人明显是冲着沈初寒去的,在意识到沈初寒武功太高,他们对上并无胜算时,这才把目光瞄准了自己。
也就是说,他们事先就知道隔壁禅房中自己的身份。
但他们此次出行并未大张旗鼓,知晓的人应该不多,除非……是内部人士,才能得到这个消息。
这么看来,两次袭击的幕后指使为同一人的可能性较大。
“帝姬在想什么?”见宋清欢久未出声,沈初寒开口询问。
“在想昨夜那拨黑衣人。”宋清欢随口道。
沈初寒柔和的神色凝重了些许,思忖片刻,沉沉开口,“昨夜袭击我们的那拨黑衣人,似乎是江湖人士。”
“为何?”宋清欢侧目望去。
“他们的招式十分狠辣,而且自成一派,不像是死士或侍卫的身手。”
江湖人士?
宋清欢陷入沉思。
为了将自己摘干净,江湖人士的确是更好的选择。这样,不管最后有没有成功,都很难查到自己身上来。
那人,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置沈初寒于死地啊。
淡淡瞥一眼沈初寒,心中略有唏嘘。
从小刀光剑影的环境中长大,养成如此凉薄狠戾的性子倒也不足为奇了。
“沈相……若是短时间内查不出幕后指使怎么办?”片刻,她沉吟着开口。
前世,此事亦是不了了之。她不知前世的沈初寒在这个时候了解了多少,但他却选择了韬光养晦,将此事暂且压了下去。
因为,这件事的背后牵扯了太多,如果现在揪出幕后之人,沈初寒费尽心思隐藏的那些秘密也会大白于天下。
他现在,大概还没有做好那样的准备。
沈初寒微微一笑,看着她道,“帝姬是怕我赖在建安不走了?”眼中流光飞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宋清欢笑笑,“沈相真是喜欢说笑。沈相是我国的贵客,自是想待多久便待多久才是。我只是担心沈相在建安待太久了,凉帝那边不太好交差。”
沈初寒微眯了眼眸,唇角愈发勾了勾,“原来说白了,帝姬还是在关心我。”
“我身为聿国帝姬,沈相是贵客,尽地主之谊自是应当的。”他言语间多有暧昧,宋清欢却是油盐不进,八面玲珑未露任何破绽。
昨夜的旖旎,也该随着今朝升起的太阳而消逝。
沈初寒惯会察言观色,见宋清欢再度竖起周身利刺,语带警惕,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遂微微一笑,没再多说。
两人陷入沉默。
好在没等多久,洞外传来隐约的呼喊声。
难道是慕白带人来了?
宋清欢心中一喜,同沈初寒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快步走出山洞。
在洞外凝神一听,果然听到崖顶有动静传来,虽然隔得太远,听不真切,但隐隐似听到了她的名字。
看来,的确是援兵无疑。
这时,头顶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红色的亮光。
沈初寒抬头一看,从怀中掏出另一枚信号弹,拉开圆环放了上去。
这一次,信号弹的光亮是蓝色的。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垂了眸,知晓这恐怕是沈初寒和慕白他们之间特殊的联系方式,遂安心等着,没有多问。
不多时。
崖顶果然有东西垂下来,等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一根粗壮的绳索。
绳索垂到宋清欢和沈初寒面前,沈初寒一把扯过,用力扯了扯。上头的人会意,停止动作,绳索便悬在两人面前不动了。
“帝姬……先上去吧。”沈初寒犹豫一瞬,淡淡开口。
他自是想抱着宋清欢上去的,但上面人多口杂,他知她定不愿,所以才让宋清欢先上去,自己殿后,也好以防万一护着她些。
宋清欢应了,将绳子扯过,在腰间打了个死结。刚要给上面的人发信号,沈初寒却又弯下腰仔细替她检查一番,确定一切都安全了,方用力扯了扯绳子。
很快,宋清欢感到绳子上传来一股向上的牵引力。
她朝沈初寒点了点头,握住绳子,身子一点点地被拉了上去。
吊在半空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她体重轻,没过多久,昨日他们跳崖之处便出现在视线中。崖边人影憧憧,众人都在频频朝崖下张望。
一被拉上悬崖,流月和沉星便扑了过来,小脸紧张得发白,拉着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叠声问她有没有事。
宋清欢解开身上绳索,温声宽慰她们,“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流月和沉星紧张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原来昨日她们听到动静,刚出房门便被院墙外跳进来的黑衣人缠住。好不容易解决了黑衣人,才发现宋清欢和沈初寒已引开黑衣人朝禅房旁的树林而去。
流月赶紧去找其他人搬救兵,沉星则跟了上去。
见到沈初寒和宋清欢双双跳崖的那一瞬间,沉星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上。可她就一人,就算闯过去也只是以卵击石。
她知道殿下和沈相定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和焦急,赶紧去找流月。
没想到随行上山的期门骑早已被黑衣人偷偷干掉,尸体横了一院子,血流成河。幸好小顺子住在隔壁,没有被殃及。
这时,玄净听到动静带了几个寺里的僧人过来查看情况。听到流月和沉星的描述,不由骇了一大跳。
他没想到事情竟这么严重。
与此同时,苏镜辞也从睡梦中被惊醒,察觉到事情有异,忙拉开院门,正见到一脸急色的流月和沉星在同玄净说着什么。
他识得流月和沉星,忙上前询问情况。
听完两人焦急的叙述,一颗心不由沉到了底。这波黑衣人看来早有准备,不仅先解决了期门骑,还有意劫持舞阳帝姬作人质。
而寺中多为僧人香客,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与玄净商量片刻,决定一方面让玄净清点寺中会武的僧人,同他和慕白一道前往林中查看情况,另一方面,派小顺子带了几个会武的僧人连夜下山搬救兵。
然而等他们赶到悬崖处时,黑衣人已经离开,周围只剩死一般的沉寂和黑暗。夜色太黑,完全看不清崖下是什么情况,只得等到今日一早再做打算。
好在……宋清欢和沈初寒没有出事。
见沉星和流月确定宋清欢无碍了,慕白忙拨开人群焦急地过来,顾不上行礼,急急道,“殿下,我家公子……?”
宋清欢点点头,将绳索递给他,沉声道,“对,沈相还在下面,快拉他上来。”
慕白喜出望外,连声谢过,又将绳子垂下了山崖。
很快,沈初寒也被拉了上来。
“公子,您没事吧?”见他站定,慕白忙急急上前,担忧地询问。
“我没事。”在众人面前,沈初寒又恢复惯常的清冷。
慕白的目光落在他被布包扎的胳膊上,一愣,狐疑地抬头看向沈初寒,“公子,您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沈初寒语声淡淡,目光在在场之人面上一扫。
“等下了山,尽快找给大夫给沈相瞧瞧。”宋清欢却是开了口,看慕白一眼。
沈初寒似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却软了口气,“也好,便找个大夫吧。”
人群中的苏镜辞目色一转,眸中略有深意。他分开众人走了出来,笑笑,面上是如释重负的神情,“帝姬和沈相是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归来,本皇子也就放心了。昨夜听你侍女说你和沈相被人追杀,还跳崖了,真真是吓了本皇子一跳。”说话间,目色却不断在宋清欢和沈初寒身上淡淡流转,掠过沈初寒胳膊上精致的结,掠过他略有些不整的衣衫,眼中满满深意。
宋清欢朝他略一颔首,微微一笑,“让三皇子担心了,本宫没什么大碍。”
苏镜辞亦朝她温和笑笑,“如此便好。”目光一顿,神情肃然起来,“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帝姬……怎会和沈相一同跳了崖?”话中有探究之意。
“是本相连累帝姬了。”沈初寒忽的插话,神情冷峻,望着苏镜辞的目光若有所思。
宋清欢无奈笑笑,“谁让本宫正好住在沈相隔壁呢?那些黑衣人大概是想劫持一人做人质。此事……却也不是沈相的错。”说起来,也真是她倒霉,同样是住在沈初寒隔壁,这无妄之灾怎的不飞到宋清漪头上?
“昨夜那拨黑衣人,又是冲着沈相来的?”苏镜辞问,眸色深沉。
沈初寒点头,神情转冷。
“到底是什么人,竟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刺沈相!”苏镜辞斥一句。展开折扇一摇,唇一张,似还想说些什么,然目光落到宋清欢身上,一顿,咽下了想说的话。
宋清欢知他顾忌自己,宽和笑笑,凝了目色,“此事,本宫定会叫父皇再加派人手彻查。”
沈初寒转眸,朝宋清欢微微一欠身,“有劳帝姬了。”
这时,小顺子从山崖那侧走了过来,见宋清欢和沈初寒无恙,面露惊喜之色,忙加快了脚步。走得近了,才看到他身旁还跟着一官员模样的男子。
男子走到几人跟前,行了个礼,“下官孟齐,见过舞阳帝姬,见过三皇子,见过沈相。”
“可有发现什么线索?”宋清欢拧眉而语,有淡淡不悦。
这孟齐,便是聿国的大理寺寺卿,奉命调查沈初寒遇刺一案的官员。她虽然不指望他能揪出幕后黑手来,但这么些天过去了,却一点进展都没有,实在是无能。
若是能稍微查到些皮毛,好歹也能震慑住那幕后黑手,不至于如此猖獗才是。
孟齐额上汗珠不住往外冒,嘴唇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些黑衣人一把火烧了整个林子,林子里已经……已经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那……之前呢?可有查出什么线索?”宋清欢脸上的不悦更显。
孟齐的头愈发埋得低了,斟酌了一下,“下官……下官正在加紧调查……”背上冷汗连连。聿帝催得紧,这案子却是半分头绪也没有,如果舞阳帝姬和沈相此次再有任何三长两短,别说这乌纱帽,就是项上人头怕是也保不住了。
“也就是说……你查了这么久,却连半分进展都没有?”宋清欢气息变冷,生了几分怒意。
若聿国的官都如孟齐这般,聿国如何能强大得起来?!也难怪沈初寒执意要亲自留在建安调查,若凭这些人,怕是查个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孟齐支支吾吾着不敢回话。
气氛一下冷凝下来。
一旁的小顺子见情形不对,忙上前两步,朝宋清欢笑笑,“殿下奔波了一夜,不如先回禅房休息片刻,稍后再做打算。”
宋清欢知道现在自己再急也没有用,“嗯”一声,朝孟齐冷声道,“那就请孟寺卿再加派人手加紧调查,否则,叫父皇和本宫如何同沈相和凉国交代?!”
“是是是,下官一定加紧调查。”孟齐抹一把额上冷汗,忙不迭应了。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沈相也先回房歇息片刻吧。”
“帝姬请。”
沈初寒欠身一让,一行人穿过一片狼藉的树林,往禅房而去。
出了林子走不多会,便到了宋清欢的禅房前。
小顺子朝宋清欢一礼,“殿下,小的已带人将院子清理干净了。殿下若是介意的话,小的请玄净师父再找间干净的禅房。”
“不用了。”只是进屋梳洗一下,她也懒得折腾了。更何况昨夜打斗是在院中,房间里并没有遭到破坏。
小顺子应了,刚要推门请了宋清欢进去,却见第三间禅房的院门被拉开,有人走了出来。
凝神一瞧,是宋清漪。
她的目光在宋清欢面上一扫,很快定格在她身后的沈初寒身上,眸色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沈相,舞阳,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可把我急坏了!”说话间,美目水波盈盈,欲说还休地望着沈初寒,脉脉含情,并不显山露水,却又恰到好处。
宋清欢笑笑,“让二皇姐担心了。”
宋清漪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又是关切又是后怕,“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睡梦中只听到隐约的打斗声,出来一瞧,正碰上三皇子,他只叫我不要出门,好好在房中待着。后来我便听说你竟和沈相一起跳崖了?真真吓了我一大跳,一宿没睡。幸好方才有人来报说找到你们了,这才安了心。”
明明是关心殷勤的口吻,听来却总有几分别扭。尤其是“和沈相一起跳崖”几个字,似乎是无意识加重了语气一般。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撩眼看她一眼,“昨夜沈相被人偷袭,那些人想拿我做人质。沈相不想连累寺中其他人,所以引了黑衣人往林中去。后来黑衣人放火烧林,我们为了避开浓烟和火势,这才暂且避到了崖下。”
她不想出这个头,便把沈初寒推了出去。
照他的性子,大抵也不会关心这些。
沈初寒果然没有说话,倒是慕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自家公子向来性情凉薄,从不关心他人死活,怎的会突然关心起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来?
宋清漪“哦”一声,眼中落重重暗影,心底却似有火在灼烧。这会才回来,也就是说刚刚才找到两人!孤男寡女在崖下过了一夜,谁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些什么?!虽然沈相是不近女色的性格,但仍旧让她嫉妒不已。
这一刻,她甚至恨那些黑衣人劫持的不是自己!
神情不由暗了下来。
宋清欢不想同她多说,抬首一抚额,“二皇姐,我有些不适,便先回房休息了。”说着,朝众人点点头示意一下,带流月和沉星进了院子。
发生了这种事,众人自不会继续待在灵隐寺,十里桃林最终也没有看成。一行人匆匆下山,各自回了四方馆和皇宫。
聿帝闻知,勃然大怒,一方面亲自到四方馆慰问安抚了沈初寒和凉国使团一番,另一方面撤了孟齐的职,另派了人手彻查此事。
翌日。
“殿下,方才有位内侍交给当值的小宫女一物,说是让转交给您。”流月掀帘而入,看向榻上的宋清欢。
“哪个宫里的内侍?”宋清欢不疾不徐抬头。
“说是有些面生,也未自报家门。”
宋清欢微微蹙了眉头,目光在流月手中的檀木盒子上一顿,淡淡道,“打开看看。”
流月应声,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殿下,盒中有一圆盒,还有一张纸条。”
“拿来。”宋清欢掀了眼帘,有几分心不在焉。
流月将纸条递到她手中。
宋清欢展开一瞧,不由凝了目色,神情有几分怔忪。纸条上寥寥数字,却是笔走龙蛇,一字一划力透纸背。
“卿手背之伤,此药膏可除。”署名:沈。
——是沈初寒
他居然还记得那日在洞中之语……
宋清欢攥着手中那张纸条,心中猛地一跳。
他从不是这般心细之人,若是从前的他,绝不会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行如此暧昧之事。一个人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改变,沈初寒他……难道又对自己……?
可是,这一世,自己与他并无多少接触,他怎会喜欢上自己?!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能。
她或许因前世第一眼而对他生了几分情愫,可沈初寒却绝不是一见钟情之人。
“殿下……?”见宋清欢神情有几分不对,流月试探着出声唤一声,“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清欢回神,将纸条攥入掌心,揉作一团。
“那……这圆盒……?”
“扔了吧。”宋清欢垂了眼帘,淡淡吩咐。
流月一怔,福身应诺。
转身刚要走,却听得身后宋清欢出声喝住了她,“等等。”迟疑一瞬,抬眸淡淡道,“还是……给我吧。”
流月心中好奇,却也没多问,将圆盒递给宋清欢,又退了下去。
宋清欢打开那圆盒,盒中是晶莹剔透的膏体,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用小手指甲挑起一点点放在鼻端一嗅,分辨出其中几味治烫伤的名贵药材。
这小小的一盒药膏,必定价值不菲。
她叹口气,将药膏抹在手背上那烫伤的一小点处,望着窗外出了神。
忽的,又有脚步声传来。
还是流月。
“怎么了?”见她脚步匆匆,神情有几分急切,宋清欢放下手中的圆盒。
“殿下,重锦姑姑派了人过来。”
宋清欢微惊。
前几日她才刚见过重锦姑姑,这个时候忽的派人过来,所为何事?
来不及细想,坐直了身体,“快请人进来。”
进来的,是重锦姑姑身边得用的一个巫女,她记得唤作阿祯的。今日阿祯换了身寻常的宫女服饰,也是不想惹人注意。
“见过殿下。”
“免礼吧。”宋清欢坐直了身子,“阿祯,重锦姑姑派你前来,有什么事吗?”
“殿下,重锦姑姑约您下午未时三刻老地方一见。”
宋清欢皱了眉头,“可知姑姑找本宫何事?”
阿祯摇摇头,“奴婢不知,只让您务必带上流月和沉星两人。”
带上流月和沉星两人一同前去?以往她都只带一人赴约,另一人留在宫中照看,这次重锦姑姑居然点明让带流月和沉星一同前往?究竟所为何事?
压下心中淡淡的不安,冲阿祯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告诉重锦姑姑,就说本宫定会带她俩准时赴约。”
下午,未时三刻。
宋清欢到达未央宫前时,重锦已经在那株桃树下等着了,听到脚步声,转身望来。
“重锦姑姑。”宋清欢朝她笑笑,行了礼。
身后的流月和沉星也跟着行礼。
重锦冲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先退后在一旁候着,然后看向宋清欢,眸中眼神波动,语气略有急促,“殿下可有受伤?”
宋清欢知她是问昨日坠崖之事,摇摇头,笑着宽慰道,“我没事,姑姑不用担心。”
重锦沉了目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清欢便将前日夜里发生的事同重锦言简意赅地省略了一遍,只是省略了山洞中沈初寒暧昧的言语。
重锦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也就是说,殿下和沈相将黑衣人往林子处引的时候,流月和沉星没有跟上去?”
宋清欢不知道重锦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一愣,忙替她们解释,“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们还来不及反应……”
“可是殿下却听到了隔壁的打斗声。”重锦的气息有几分沉。
宋清欢刚要再说,重锦却出声唤了流月和沉星过来。
“那夜沈相院中的打斗声,你们没有听到吗?”重锦冷声问道。
流月和沉星一愣,惭愧地低了头,“奴婢们后来才听到……”
重锦面色清冷,语气也变得冷硬,“当初我将你们放到殿下身边之时就跟你们再三强调,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殿下的安危。现在殿下有难,你们居然都不曾反应过来?!那我让你们待在殿下身边有何用?!”眼中,有怒意跳动。
重锦向来是沉然的性子,很少有情绪外露之时,此时重重斥来,看来的确是气急了。
流月和沉星本就心中惴惴,一慌,忙跪下,先朝宋清欢磕了个头,“殿下,奴婢们自知保护不力,求殿下责罚。”然后又转向重锦,“也请重锦姑姑再给奴婢们一次机会。”
重锦对她们而言,不光是当初把她们带到殿下身边之人,还是她们的师父。所以她们内心对其十分尊敬,并不敢有半分怨言。
更何况,殿下此事,的确是她们保护不力。
重锦望着她们,眼中微有不忍。
主子离去之时,唯一的交代便是让她务必要照顾好殿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负了主子的嘱托。当初看中流月和沉星,一是她们无父无母的身世,既是孤儿,日后就不会有其他羁绊。二是她们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苗子。
只是当时时间紧迫,并没有训练太久,便带她们入了宫。原本想着殿下居于宫中,应该不会遇到性命之忧的情况,所以身边侍女不需要武功高强,只需衷心和灵敏即可。
现在想来,还是她想当然了。身在皇家,怎可掉以轻心?!
如今殿下武功虽然长进神速,但总有力有不逮之时,身边多两个帮手,总归是好的。
思及此,心肠一硬,别过头不看她们,“你们的武功还不足以保护殿下,如此,我只能另派他人了。”
这是要换掉自己?
流月和沉星心一慌,刚要说话,却见宋清欢面色凝重地开了口,“重锦姑姑这是要做什么?”
重锦朝宋清欢深深一鞠躬,“奴婢知道奴婢此举有越俎代庖之嫌,但奴婢宁可殿下怨恨奴婢,也不愿殿下的安危再受到威胁。”
宋清欢拧了眉头,“我自己能保护自己。再者,我今次也并未出事。”她知道重锦是为了自己好,可流月和沉星已同她有了深厚的感情,又甚知她的心意,岂能说换就换?
“这是夫人留下的唯一嘱托,奴婢不能辜负了夫人的信任。”重锦却是不松口。
“姑姑,奴婢们一定勤加练习,不会再让殿下置于任何险境之中。”沉星和流月忙急急保证,满脸恳切。
重锦望着一脸焦急而不安的她们,又看一眼明显不悦的宋清欢,心知自己不能做得太绝。否则,与殿下生了嫌隙,也不是主子所乐见的。
叹一口气看向宋清欢,“奴婢也不想做这恶人。既然殿下不舍流月和沉星,这两个丫头对殿下也是忠心耿耿,奴婢希望殿下能答应奴婢一个要求。”
见事情有转机,宋清欢微舒了眉头,朝重锦一颔首,“姑姑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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