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似轻柔的羽毛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让原本就燥热的心愈加蠢蠢欲动起来,心池再度泛起涟漪,圈圈荡漾开来。
明明刚刚在宫宴上没有喝什么酒,宋清欢却觉得自己醉得厉害。
她长睫一抖,隐约觉得方才那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无辜地眨巴眨巴了眼睛,思考着方才落入耳中的那句话到底有哪里不对。一双墨色深瞳水色迷蒙,双颊酡红,看在某人眼里,心中腾地燃起燎原之火,喉结也无意识地动了动。
宋清欢恰好抬眼望去,见到那滚动的喉结,“咯咯”一笑,眸色荡漾得愈加厉害,倒忘了自己方才在想什么,眼露好奇之色,伸出小手摸了上去。
这一摸,只觉触手冰凉,那股凉意顺着她得指尖传上来,像在暑天置身于冰窖一般,舒爽得紧。
因着这蜻蜓点水的一接触,体内的药效再次被激发出来,单凭这样自然满足不了此刻的她。眼波一荡,下意识又伸出双手环上了那人的脖子。
这一次,不待她身子完全靠近,就感到腰上一紧,下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捏,被迫仰起了小脸。
眼前那精致的容颜似乎有一瞬的清晰。
尚未仔细分辨,眼前光景忽地变暗,下一刻,有软软凉凉的东西覆上唇瓣,轻柔辗转。
力道渐重,又是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追逐纠缠。
宋清欢欲罢不能,紧紧依附着那人,只觉身子软成了一滩春水。手指攀上那人宽阔的背脊,忘情间,手下一用力,掐入他的皮肉之中,竟将小手指指甲给折断了去。
好在并无痛意,宋清欢自无暇顾及。
她的脑中已烧成一团浆糊,这缠绵悱恻的吻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唇齿间溢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娇媚嗓音,本能地伸手去脱那人的衣衫。
尚未得手,小手却被人紧紧包裹住,朦胧间,她似听到那人用隐忍的声音在耳旁道,“阿绾,我真想就这么吃了你,可是……我不能。我不想你恨我。”
说着,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将打开瓶盖放在宋清欢鼻端给她闻了闻。
一股幽香钻入鼻中。
这香味,方才宋清欢在浴桶旁似乎也闻到了。
心中的欲念消退些许,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困倦。
药效稍一退,残存的理智又占了上风。她费力想恢复头脑清明,费力想睁眼看清眼前之人,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眼帘动了几动,终于再一次重重落下,长睫覆在玉白的肌肤之上,红唇雪肌,端的是媚意天成。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感到一双大手抚上自己的后背,有一股清凉的内力注入进来,在四肢百骸间游走,让她炙热的身体冷却不少,体内叫嚣的欲火终于跟着缓和下来。那个宠溺而低沉的呢喃声再度响起,“阿绾,我盼着你忆起今夜之事,却又害怕你记起后再度失去你……”
声线渐渐模糊,终于,她失去知觉,沉沉睡去。
这一夜,宋清欢睡得极为安稳。
翌日。
尚在睡梦中的宋清欢被门外的敲门声唤醒,她睁了睁眼,看一眼窗外大亮的天光,不由蹙了眉尖。
看这天色,似乎不早了,她怎的睡了这么久?
还未回神,听得门外传来晴儿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您起来了吗?”
宋清欢“嗯”一声,坐起了身,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起昨夜之事,脸色有片刻的僵硬。
“那奴婢进来伺候您洗漱了。”晴儿在门外说一声。
“进来吧。”宋清欢垂眸,随口应了。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晴儿端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
宋清欢抬眼望去,正好看到门后的门闩晃了晃,想起一事,不由心思一沉。
她似乎记得昨夜回星月殿后自己将门落了锁的,现在怎会没有闩上?
宫中戒备森严,四处皆巡逻的羽林军。再加上瑶华宫每日有不少内侍宫女轮流当值,所以夜间星月殿寝殿的门一般是不落锁的,方便贴身宫女随时进寝殿伺候。
宋清欢撩眼看渐渐走近的晴儿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可那种奇怪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说来奇怪,她并未觉得头痛或有其他不适,可昨晚的事却偏偏有些想不起来。便是她昨晚究竟有没有闩门,这会子仔细一想,却也不大敢肯定了。
她抱着锦衾呆呆坐在榻上,费力回忆着昨夜之事,远山般青黛的秀眉拧作一团。
她记得,她中了宋清羽下在鸢尾百合中的催情香,赶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跌跌撞撞回了瑶华宫。回宫后,她便屏退众人,将自己锁在了房中。
想到这里,神情一凛。
所以,她昨晚的确是锁上了门的!
那这门,是谁开的?
心中狐疑,却也不好贸然向晴儿发问,她昨夜所谋之事兹事体大,便是晴儿也不能轻易向其透露,所以需得谨言慎行,以防泄露了什么。
无法,只得定了定心神,接着往下回忆。
那药效有些烈,她正要泡冷水澡缓解些许,却忽然……
却忽然有人进来了?!
神情蓦地一僵,脑海中闪过零散而模糊的片段。
有人进来……而且,那人似乎是自己颇为熟悉之人……难道,是晴儿或者珑儿?
撩眼看一眼一旁正在替她拧着帕子的晴儿,唇瓣张了张,不知到底该不该出口问她。万一那人不是晴儿,自己岂不是平白添了麻烦?
她抿了抿唇,阖上双眼,尽可能将脑海深处的记忆挖掘出来。
穿越前她曾经受过训练,知道人在潜意识里记住的东西其实比自己想象得要多很多,只要掌握合适的方法,便能将这些或尘封或潜藏的记忆给挖掘出来。
她屏住呼吸,进入冥想状态,努力去挖掘自己脑海深处的那些图像。
忽的,脑中白光一闪,想起那人进来时飘入鼻端的那股寒凉清香,猛地睁开了双眼,瞳孔一缩,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感觉。
难道——
来人是沈初寒?
那种感觉,她十分笃定,只有在遇上沈初寒时才会有。
这么一想,脸色刹那间沉了下来,沈初寒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中?还恰好出现在自己中了催情散的时刻?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能!
沈初寒是昨夜践行宴的主角之一,若擅自离席定然许多人注意到,他应该不会这般贸然行事。更何况……
宋清欢的脸颊蓦地一红,顷刻间灿若流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昨晚……她似乎……她似乎主动吻了那人……
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人的存在,那就不可能是别人,只可能是沈初寒。
否则,就算她再怎么失去神智,也绝不会主动吻上其他任何人。只有遇上沈初寒,她潜意识里残存的眷念才会又跑出来作祟。
只是——
使劲摇摇头,依旧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
毕竟,就算沈初寒真的进了星月殿,以他的性子,也绝不该任由自己“上下其手”才是。
沉吟片刻,方才还笃定的心思又动摇起来。
她大概……大概是在药效的作用下出现幻觉了吧?
自嘲地笑笑,想起昨夜的缱绻缠绵,想起幻觉中沈初寒的温柔宠溺,想起他一声声唤的“阿绾”,心中既甜蜜又痛苦。
攥住锦被的手紧了紧,薄唇一抿,垂眸敛下眼底的落寞。正要唤晴儿给她倒杯水清醒清醒,忽的又想起一事,猛地掀开被子朝里看去。
这一看,顿时脸色刷白。
她的身上,已经换上了就寝的里衣。
如果昨夜没有人进来,那么又是谁帮她换的衣服?
正巧这时,晴儿拧干帕子朝她这边看来,目光触到宋清欢铁青的脸色,不由一愣,半晌才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情开口道,“殿下……您……您没事吧?”
宋清欢回了神,抬眸看向她,迟疑一瞬还是开了口,“本宫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
晴儿一愣,方答,“是奴婢。”
听到这回答,宋清欢不由舒了口气,冷凝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想了想,接着问,“你帮我换的?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宫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晴儿笑笑,走上前将帕子递过来。
“殿下您忘了?昨夜在御花园时,您说喝多了酒,要去映雪宫歇息片刻,让奴婢去同皇上说一声,然后留在园内等您回来,您则带了珑儿往映雪宫去了。不过,直到宫宴散场了您也没有再回御花园,奴婢心中不安,回来一看,发现您已经在房中睡着,房中沐浴的水都已凉透,应该回来了许久,这才替您换了衣服伺候着您睡下了。”
说话间,语气轻盈,十分自然。
宋清欢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晴儿话中前半部分的事她自然记得,可后面的事,她却半分印象也无。
她分明是中了宋清羽给她下的催情散,为何到最后竟会毫无知觉地睡下?
见宋清欢面色仍是不好,晴儿也显出一丝疑惑,嘟囔着道,“殿下也不记得昨夜之事了么?奇怪……”
听得她口气有异,宋清欢抬眸望去,“也?还有谁?”
“珑儿也是。昨夜奴婢从御花园回来时,发现她也已在房中睡下。奴婢只当她累着了,便没唤她醒来,谁曾想今日一起来,奴婢问她昨夜殿下是怎么回事,她竟一问三不知。”晴儿皱了眉头,显出几分不满来。
“哦。”宋清欢忙替珑儿打着圆场,“昨夜本宫也让她喝了几杯,那酒果然有些烈,所以我二人才记不起昨晚发生的事了。她现在人呢?”
昨夜跟在宋清欢身边的是云歌假扮的珑儿,发生了什么,真正的珑儿自然不会知道。不过珑儿生性单纯,昨夜之事,自己应该能胡乱糊弄过去。
“她下去替殿下传早膳了。”
宋清欢敛下眼底的深思,笑笑,“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过来伺候我更衣吧。”说着,将净了面的帕子递还给她。
晴儿应一声,走上前来。
“对了殿下,昨夜您回来得早,有件事,您怕是不知晓……”晴儿撩眼看她一眼,迟疑着开了口,心中打着小鼓。
她刚伺候宋清欢没多久,还不大摸得准她的性子,也不知这话该不该说。
宋清欢柔和地笑笑,起身下了榻,“什么事?”
“幸好您昨晚没有去映雪宫,昨晚,映雪宫出事了。”晴儿一面替她整理着床铺,一面有些庆幸道。
宋清欢正在整理衣襟的手一顿。
她怎么差点忘了这正事?也不知……荀美人和杨复后来的“好事”到底成没成?
神色一敛,装作浑不在意地转头望去,语声悠悠,微微露出些兴致来,“出何事了?”
“昨晚……”晴儿斟酌着词句,似有些难以启齿,抬头望见宋清欢温柔的目光,方才定了定神,接着往下说,“昨晚,荀美人与人在映雪宫中私会,被……被人发现了……”
宋清欢心跳猛地一跳。
果然被发现了么?
——这么说,她的计策成功了?
心中微喜,面上却只做惊讶状,“什么?荀美人和人……?可知那男子是谁?”
“听说,是羽林军中郎将杨复。”
“是谁发现的?”宋清欢瞪大了双眼,假意讶然。
“是……”晴儿面上显出一抹尴尬,“好像是……平阳帝姬和安阳帝姬。”
宋清羽果然也在。
长睫一落,掩下眼底的寒芒,心中勾起一抹冷笑。
宋清羽,看到自己的母嫔和情郎纠缠在一起的场面感觉如何?是不是很刺激?是不是感觉像同时被两个最亲近的人背叛?
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种冷彻心扉感觉,切莫再来轻易惹我。
“殿下……?”见宋清欢似有些走神,晴儿收拾好床铺,直起身子轻声开口唤道。
宋清欢收回飘远的思绪,只留眼底的惊讶和难以置信,“怎么……怎么会这样?父皇那边……岂不是勃然大怒?”
晴儿点点头,忧心忡忡道,“具体的情况奴婢也不知晓,不过,听说皇上取消了今日的早朝。”
“那荀美人和杨中郎将呢?”
父皇既已知晓此事,那么,荀美人和杨复就必然没有好下场。
“荀美人被即刻打入冷宫等候发落,杨中郎将……似乎被押入死牢,只待大理寺调查清楚后便立即问斩。”晴儿见宋清欢感兴趣,便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细细咀嚼着晴儿口中的这些消息,宋清欢心中微定。
虽然昨夜大意中了宋清羽的催情散,但好在不曾酿成什么不好的后果,最重要的是,所有她谋划的事情,都在朝着她计划的方向发展。
“对了……”见宋清欢对此事颇有兴趣,晴儿忍不住起了邀功的心思,讨好着又道,“听说安阳帝姬试图给荀美人求情,被皇上禁了足。”
她来宫里也有几年了,虽则一直在瑶华宫当差,但一直都是个小小的洒扫宫女,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往上爬的机会,自然是要千方百计得了宋清欢的青眼才是。
安阳帝姬与殿下素来不合,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所以她才急急地将此事告知宋清欢。
宋清欢闻言,眉梢动了动,抬眸云淡风轻看她一眼,眼中微有深意。
流月和沉星不在,瑶华宫这么多宫女中,她之所以提了晴儿和珑儿上来伺候,是有原因的。除了看中两人手脚伶俐的优点之外,两人还各有一个宋清欢看中的品性。
珑儿性子单纯,没有多少心机,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心腹,但放在身边却不用担心她会暗地里插自己一刀。
而晴儿的特点是,她的好奇心特别旺盛。说难听些,就是很八卦。
这样的人用得好了,就相当于在外多了一双耳目。
当然了,她不仅八卦,而且有小聪明。所以她不会随意将瑶华宫的消息泄露出去,却会千方百计打探清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譬如荀美人之事,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她果然将事情的经过都给打探得清清楚楚,也省了她再派人去调查的功夫。
见宋清欢定定地看着自己,目光深邃,难以捉摸,晴儿难免生了几分惴惴。
慌乱地垂下眼帘,怯怯道,“殿下,奴婢多嘴了。”
宋清欢却仍不说话,等到晴儿攥着衣角的手越来越紧,方才淡淡开口,“无事,你做得不错。不过你如今也算是本宫身边的大宫女了,在外一言一行,都代表的是本宫,切记莫行差踏错了去。”
先夸她一句,再敲打一番,如此恩威并施,既笼络了人心,又不会让人恃宠而骄。
果然,晴儿一脸受宠若惊,忙不迭应了,“殿下说得是,奴婢一定谨记在心。”
“嗯,传膳吧。”
“诺。”晴儿朝她行了个礼,刚走出寝殿,便遇到匆匆而来的珑儿。
“殿下,早膳已经好了,您可要现在用膳?”
“传膳吧。”晴儿代她答了,招手唤珑儿身后端着早膳的宫女进殿。
不多会,偏殿的八仙桌上便摆满了精致的早点。
晴儿和珑儿立在她身后,一人替她盛了碗银耳燕窝粥,另一人则将银箸恭谨地递了过来。
宋清欢伸手接过,刚要下筷,却听得晴儿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清欢手一顿,抬眼朝她看去。
见扰了宋清欢吃饭的兴致,晴儿有几分惶恐,忙低头道,“奴婢……奴婢只是见殿下的小手指指甲折断了,担心殿下的手受了伤,一时讶然,才扰了殿下的……”
她话未说话,宋清欢的心却猛地一沉,转了目光朝小手指处望去。
右手小手指处,原本如葱般圆润的指甲果然断开来,露出没有被修剪的参差感。
明明四周暑意逼人,这一刻,她却觉得如坠冰窟,一颗心止不住往下沉。
她又想起了昨夜的一个片段。
她的手指,掐上那人精壮的背,因为太过忘情,小手指指甲断裂开……
而现在。
那残次的断裂处仿佛在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昨夜的事,不是幻觉。沈初寒他是真真正正来过这里,而且,两人还有了极为亲密的接触。
一瞬间,前世站在城墙上前的那种绝望和不安又铺天盖地涌来。
沈初寒他……究竟在下一局怎样的棋?
而自己在这棋局中,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
拿着银箸的手久久悬在半空,素来冷静的她此时却真真有几分慌了。
“殿下……”
晴儿和珑儿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对视一眼,担忧地唤她一声。
晴儿眼中划过一抹不解。
殿下今日,似乎格外心不在焉?
一声“殿下”总算将宋清欢从万丈寒潭中拉上来了些,不过短短片刻,身上已是冷汗涔涔。
她放下银箸,微闭了双眸掩下眼中惊慌。缓了良久,方才睁开双眼,端过面前的白瓷缠枝青莲玉碗,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碗中的银耳燕窝粥。
事已至此,她要不要主动出击摸清楚沈初寒真正的想法,还是按兵不动先观察观察?
正烦忧之际,晴儿又唤一声,“殿下,粥要凉了,您好歹些用些——”
“啪!”宋清欢蓦地掷下手中银勺,勺柄与碗沿相碰撞,唬了晴儿一跳,也将她尚未说完的话生生吓了回去。
撩眼瞟一眼宋清欢,见她脸色沉郁,似有不快,忙闭了嘴不敢多说。
宋清欢的确被晴儿一声声唤的“殿下”弄得心烦意乱,沉了脸色坐在桌前,却也不动筷,身后的晴儿和珑儿见她突然间心情不好了,大气也不敢出,垂着头站在一旁。
生了一会闷气,宋清欢大抵觉得这般坐下去也不是什么解决办法,眼下还是先用过早膳再做打算。遂又端起了那白瓷缠枝青莲玉碗,撇了那银勺,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没喝几口,脑中再次忽然闪过一个片段。
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手一抖,手中的玉碗掉落在地,“啪”的裂成几瓣,清粥流得四处皆是。
“殿下!”
珑儿和晴儿皆吓了一跳,一人弯下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生怕伤了她,另一人则急急看向宋清欢,“殿下,您怎么了?”
却见宋清欢手微抖,瞳孔骤放,痴痴盯着一处没了焦距,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见到了什么无比恐惧的事一般,周身寒意迫人。
殿外日头渐升,热浪逼人。
殿内,却是霜寒冻人。
*
荀美人和杨复的事,被紧急压了下来。
聿帝下了严令,当日在场之人,严禁谈论此事,违者斩立决。
然而,天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短短一上午,宫里的人便都得了风声。一时间,宫内风言风语四起,只差没传到宫外去了。
聿帝很快知晓,勃然大怒。
皇上的妃子与其他男人偷情,这要传到百姓耳中,损伤的不光是他的威严,还有整个皇族的脸面。更何况,如今三国使者皆在,当晚因为钟怀处理得当,并未让这等丑事传到御花园去。但若照这种传播速度下去,此事被三国知晓只是迟早的事。
聿帝气得将宣室殿的器皿摔了个遍。因杨复是羽林军中郎将,也不信任宫中的羽林军了,派钟怀率一队期门骑,亲自处理此事,一旦发现有乱嚼舌根之人,立即秘密处死。
不过短短一上午,宫中人人自危,此事的风头,好歹被盖了过去。
午间,聿帝草草用过了膳,正在心烦意乱间,忽听得有人来报,说安阳帝姬求见。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不是叫人好生看管着安阳,不要放她出宜华宫么?!还不给朕拖回去!”
语气极尽严厉,竟丝毫不顾宋清羽是即将和亲远嫁之人。
内侍诺诺应了,抹一把额上的汗,战战巍巍退了下去。
不多会,那守门的内侍却又在殿外探头探脑,有些忐忑的模样。
聿帝方才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些许心绪,夏日午后,难免有些昏昏欲睡,看了一会奏折,聿帝便觉得困意袭来,再加上昨夜压根就没睡好,不过片刻,便在席前打起盹来。
钟怀看一眼殿门口面露急色的内侍,又看一眼半眯了眼的聿帝,示意聿帝身后的小宫女继续替他打着扇子,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行到门口,与那内侍避到一旁,皱了眉头问道,“又有什么事?”
那内侍哭丧着脸,语气颇为无奈,“钟公公,安阳帝姬不愿意离开啊。”
钟怀微微拧了眉,看一眼仍在打盹的聿帝,“咱家随你去看看。”
行到殿外,果然见宋清羽一脸义愤不平地站在门口,被当值的羽林军挡住,想要硬闯进殿。
见钟怀走了出来,宋清羽的神色微舒了一分,眼神却仍是冰冷,看着钟怀道,“钟公公,可是父皇派你出来的?还烦请你同父皇说一声,我今日一定要见到父皇,否则,和亲之事恐再生变故!”
钟怀吸一口凉气。
他没想到,安阳帝姬竟敢以和亲为要挟,这要是被皇上知晓了,恐怕得更加生气。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要放帝姬进去得好。
想了想,赔了笑道,“殿下,皇上昨夜一宿没睡,这会子正在午睡,您看……您要不晚点再来?”
宋清羽冷哼一声,这一听便是托辞,她怎么会信?
更何况,母妃此刻正在冷宫受苦,父皇却还有心情午睡?这让她如何甘心?!
心一横,竟对着殿内大声叫喊起来,“父皇,您放我进去,我有话同您说!父皇,您若不见我,我今日便在宣室殿门口不走了。父皇,母后是被人陷害的!父皇,您……”
钟怀急得直冒冷汗。
可宋清羽方才说得明明白白,她是要和亲之人,若自己叫人贸然上前劝阻,伤了她,自己也没办法向皇上交差。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里头却走出来一个宫女,朝宋清羽行了一礼,“殿下,皇上叫您进去。”又看向钟怀,“钟公公,皇上也叫您一同进去。”
宋清羽冷哼一声,瞪了守门的羽林军两眼,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地进了殿。
钟怀忙快步跟了上去。
一进殿,宋清羽想了想,还是换上了一副悲戚的神情,行到大殿前,抽抽搭搭就开了口,“父皇……”
岂料,两个字刚出口,便听得聿帝怒斥一声,“给朕跪下!”
“父皇……”宋清羽又急又怕,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跪下!”聿帝又冷冷重复了一遍。
宋清羽双腿一软,跪在了殿中,眼泪已经簌簌下来了。
聿帝冷冷看着她,眼中不带一丝情感,“你千方百计想要见朕,说吧,所为何事?”
宋清羽双膝跪地朝前挪了几步,仰头哭得悲戚,“父皇,母嫔是被人陷害的!”
“那个贱人,休得再叫她母嫔!”聿帝大喝。
“父皇,母……荀美人……荀美人她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聿帝冷笑一声,“你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难道还有假?还是说……”聿帝忽的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冷冷地盯着她,面上神情森寒可怖,“还是说,你的意思是,你的情郎抛下你,设计了你的母亲?”
“您……您说什么……”宋清羽大骇,挣扎着朝后退了几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聿帝。
尽管已经从荀美人口中得知了她和杨复的事已被聿帝知晓,但此时听他亲口说出,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不是这样的…!”片刻的惊恐过后,她回了神,赶忙分辩。
“不是这样的?”聿帝阴冷地勾了勾唇,直起身子,像看蝼蚁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你说,是怎样的?你的母亲,和你的情郎,究竟是被谁陷害的呢?”
宋清羽的眼中划过一丝惊恐和迟疑,但很快,她心一横,也挺直了背,直直看向聿帝,一字一句道,“是宋清欢!”
聿帝先是一愣,继而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就当宋清羽被他笑出了几分毛骨悚然之际,聿帝终于止住了笑,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森冷,“你说,是舞阳陷害荀雅和杨复的?”
“是!”宋清羽咬牙坚持。
“那你告诉朕,舞阳为何要陷害这两人?设计荀雅和杨复行苟且之事,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吗?”
“她……”宋清羽语气一呛,却不知如何接口。
她不傻,一开始的震惊过后,也渐渐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样的。
宋清欢看穿了她的计谋,并且反过来利用这一切,设计了母嫔和杨复!她虽然不知她具体是如何操作的,但此事的幕后黑手,除了她,就不会有旁人。
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爆出,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心中一团怒火在不住地燃烧。
可是,她虽然明了得很,却又如何同父皇说?!此事本就是因自己而起,说出来,只会让父皇更加厌弃自己,稍有不慎,还有可能再次被反噬。
见宋清羽这幅支支吾吾的模样,聿帝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上首的长几前坐下,冷冷地望着她,“怎么,说不出来了?你若想拉人下水,也得找个靠谱点的理由。舞阳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荀雅?又有何能耐去陷害她们?安阳,朕劝你好好收收心,若你安安分分的,朕或许还能保你一时,若你再想生出什么幺蛾子,可就别怪朕不顾念父女之情了。”
见聿帝话说得绝情,宋清羽心如死灰。
她今日前来,本是想求父皇放母嫔一马,可看这架势,非但不能救下母嫔,还极有可能将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再次开口。
可一想到宋清欢奸计得逞后得意洋洋的表情,她心中就恨得厉害,无论如何也想要把她拉下马才好!
思及此,抬手一抹脸上的泪珠,又扬了头,语声掷地有声,“父皇可想过,为何昨夜舞阳早早便离了场?”
“你以为?”聿帝沉沉地望着她反问。
见聿帝似有松动,宋清羽心内一喜,忙道,“父皇,舞阳昨夜早早离场,便是去映雪宫设此圈套去了。”
“你还是没有回答朕方才的问题。舞阳为何要陷害荀雅和杨复?”
“因为……因为……”宋清羽支吾片刻,忽的眸色一亮,想出个理由来,“她本来……她本来是想陷害我的,可是阴差阳错之下母嫔却进了她设计好的那间房,所以才……所以才……”
“哦?”聿帝语气玩味,“你是说,舞阳原本是想成全你和杨复的?”
那“成全”二字,听上去格外刺耳,宋清羽现下却顾不了这么多了,心一横,点头道,“是的!宋清欢她……她……嫉妒我能够和亲凉国,所以才想出这等毒计,妄图毁了我取而代之。”
“是吗?这么一说,倒也不无道理。”聿帝语气沉沉,看不出心中所想,“那你给朕详细说说这件事的经过。”
见聿帝似乎信了她说的话,宋清羽心中暗喜,慌忙组织了一下语句开了口,“昨夜宋清欢离开御花园没多久,便派了宫女来找我,说是有事同我说。我心中狐疑,不知是什么事,又担心有诈,便央了母嫔与我一同前去。只是走到一半,忽然腹痛,便让母嫔先行,自己随后便去。没想到昨夜似吃坏了东西,耽搁了许久,等我到了映雪宫时,便看到……便看到……”
“朕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出来!”聿帝急急走下来,对着她一个耳光甩过去,面上神情气急。
“你若想构陷人,也仔仔细细将编造的故事捋顺了再拿出来骗人!荀雅离席分明是因酒意上头身体不适才向朕告辞,如何变成了与你同去?而且,昨夜见到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之人,除了你,分明还有平阳,难道……你不光央了荀雅与你同去,也央了平阳?”
“我……”宋清羽哑口无言,脸上又辣又痛。
她本就是慌乱之中临时编造的故事,自然是漏洞百出,被聿帝这么一质问,顿时慌了手脚。
聿帝心中失望透顶,朝殿外喝道,“来人啊,把安阳帝姬待回宜华宫好生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不允许她踏出宜华宫半步!”
顿了顿,又看向钟怀,“至于荀雅,将她出冷宫中放出。”
宋清羽一喜,下一刻,却听得聿帝冷冰冰的话语继续道,“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不!”
听到这话,宋清羽一把挣脱了内侍的手,跪在聿帝面前拉扯着他的袍角,“不!父皇,您不能这么对母嫔,她是冤枉的!”
聿帝却是不理,扯出被她攥住的袍角,“你若再多说,荀家也会跟着遭殃!”
“父皇!”
宋清羽心中恼怒万分,忽地倔脾气一上来,猛然站起,盯着父皇的双眼道,“父皇,请您饶了母嫔一命,否则,这亲,我不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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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时差实在是太难受了,强撑着码完了这一章。
这周因为要补上落下的工作,还要调时差,码字时间少,所以更新时间会晚一些,暂定下午2点半左右发文。等周末的时候夭夭会尽快调回上午。
另外,本来说今天要整理首订名单的,但夭夭这边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实在是撑不住了,明天一定整理出来。
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