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却见沈初寒神色一凛,猛地抬头看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盯着宋清欢,眉目霜寒,一字一句,“阿绾,谁同你说的?”
“难道不是么?”宋清欢反问,杏目冷凝。
憋了两世的话终于问出,心中恨恨,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丝毫没有想到,以沈初寒的性子,怎会敢做而不敢认?
沈初寒长睫一颤,凝视着宋清欢,眸中带着深浓雾气,“阿绾,如果我说,我并没有杀你父皇,你信么?”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宋清欢看着他幽深的墨瞳,只看到了一片坦荡,并没有任何心虚或隐瞒。
原本笃定的心忽然有些动摇。
那双墨色深瞳,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所有的确信不断吸走,最后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坚持。
艰涩地咽了咽口水,她抬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如背书一般,毫无生气地吐出几个字,“昭国太子率兵直入皇城,取建安,聿帝死,聿国自此亡。”
一顿,眸中迸射出泠泠光芒。
她勾了唇角,冷笑,“沈相不解释一下?”
“阿绾,我到建安之时,聿帝便已亡故了。”沈初寒沉沉开口。
“我不信。”宋清欢眸色一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苍惶的凄厉。“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父皇刚刚亡故,你便正好带兵取了建安?沈初寒,你当我是傻子么?”
“阿绾,你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是,聿帝当真不是我杀的。”见宋清欢情绪激动,沈初寒颇有些手足无措,急急道,“阿绾,我沈初寒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从未骗过你。”
宋清欢拿起一旁的酒壶,对准红唇猛灌一口,然后将酒壶“啪”的往长几上一方,冷冰冰道,“好,你说!”
“阿绾,聿帝是被杨复杀害的。”沈初寒小心翼翼地觑着她面上神情,生恐刺激到了她,缓缓吐出实情。
“你说什么?!”宋清欢大骇,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初寒。
沈初寒点头,神情无比郑重。
脑中轰然一炸,所有的恨意和坚持仿佛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前世,她无意间撞破了杨复和宋清羽的奸情,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并未声张。后来,她和亲凉国,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最多也不过是宋清羽最后招了杨复为驸马。
可是,那日她却等来了一个噩耗。
彼时沈初寒率大军南下,直捣建安。杨复原来是前朝昭明太子的后人,趁乱起兵,赶在沈初寒前举事造反,攻入建安。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初寒兵行险招,率小分队日夜兼程,及时赶到,血洗建安,将杨复、聿帝和所有聿国皇族一网打尽,无一人幸免。
沈初寒想要的宏图霸业她懂,也可以理解。聿国当时气数已尽,城破国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就算不是沈初寒,也会有别人。
前世,她与父皇的关系算不得好,请沈初寒留父皇一命也只是为了让他能少背负骂名。可是,沈初寒明明答应过她,会留下父皇和五皇兄的命,到最后却……
所以,当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醒来时只觉心灰意冷。
然而,现在沈初寒却告诉她,父皇是杨复杀的?
她忽然觉得全身发冷,手一伸,要去拿几上的酒壶,手指却颤抖得厉害,半天也没将酒壶拿起。
沈初寒心疼地看她一眼,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叹口气,尽量挑些温和的字眼来说,“阿绾,我在率军赶往建安的路上时,听说了杨复起兵的消息,担心他攻入建安后会第一个拿聿帝开刀,我既然答应了你,就必要护得聿帝周全,所以率领一小队亲兵,抄近路提前到了建安,可到底还是晚了半天。等我赶到时,聿帝已经……已经被杨复派人给杀害了……”
宋清欢全身的气力似被抽干,身子颤抖得厉害。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怀揣了两世的恨意,竟然恨错了人?!
沈初寒愈加心疼,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想给她一些温暖。
宋清欢眼中酸涩,并未抽出手,却又抬目看向沈初寒,眼中已有泪珠闪动,“那我五皇兄呢?难道也是杨复杀的?”
沈初寒拧了眉头,眼中有狐疑和不解,还是沉声解释道,“你五皇兄和太子,都是宋懿杀的。”
宋清欢彻底僵住。
半晌,才泪光闪闪地凝视着他,面上神情似有些崩溃,“你是说……你没有杀任何人?”
“不。”沈初寒摇摇头,“杨复和宋懿是我杀的。”
见宋清欢仍是一脸错愕怔忡和无助,沈初寒眸中狐疑之色更甚。想了想,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肩膀将身子轻轻掰过来,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温声开了口。
“阿绾,当日,在我还未到达建安之前,杨复起兵,朝建安攻去,并派人暗中刺杀了聿帝。宋琰匆忙之中继位,率兵抵抗。却不想,宋懿对皇位觊觎已久,竟趁着杨复率兵攻打建安之际杀害了宋琰,为铲草除根,连宋暄也一并杀害,对外只宣称两人是被杨复派人暗杀。”
顿了顿,叹一口气,“我到达建安后,派人调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我答应过你要护好聿帝和五皇子的安全,却没能做到,唯有杀了杨复替他们报仇。宋懿见势不对,放弃了负隅顽抗,开城门投降。你也知,我生平最恨见风使舵的小人,对于宋懿这样的人,心中自是不屑,盛怒之下将他斩杀。”
沈初寒说得很缓慢,每说一句话,就抬头看一眼宋清欢的神色,眼中写满了紧张。他语声沉郁,声线中甚至有一丝丝发抖。
宋清欢脑中一片空白,眼底也失了焦距,只剩迷雾深笼。
难道,她这两世所坚信的一切都是谎言吗?
这时,沈初寒似想到了什么,眸底染上一抹几不可见的冷意。他长睫微垂,敛了眸底的戾色,仍旧温柔地看向宋清欢,口气柔和地劝哄道,“阿绾,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何会觉得是我杀了你的父皇和五皇兄?”
宋清欢仍有几分怔忡,闻言呆呆地看他一眼,“所有人都这么说。”
“所有人?”沈初寒皱了眉头。
“昭帝,皇后,宫女内侍,甚至君晚……”
“阿绾,你没有收到我给你的信么?”沈初寒眸光凝重,周身气息有些阴鸷。
“信?什么信?”宋清欢终于回了神,听得他这话,越发觉出了不对劲,抬眸看向沈初寒,眼中水色迷蒙。
沈初寒脸色一寒,“我怕你担心,每隔十天就会写了信派人快马加鞭送给你,你没有收到?”
宋清欢摇摇头,眉头皱成一团,“自从你出征后,我就没有收到过你的任何信件,所有关于你的消息,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我也试图给你写过信,却也是石沉大海。”
这也是她为何越来越心灰意冷的原因。
——哪怕再忙,难道忙到连给自己报个平安的时间都没有吗?
却不曾想,事情,好像并不是她认为的那样。
沈初寒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眸底戾气重重。
难怪……难怪他从未收到过阿绾的回信,当时还以为阿绾还在因自己不带她出征而生气,却没想到,他和阿绾之间的沟通通道,早已被人生生掐断。
难怪……难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竟是所有人合伙起来做了这个局!
虽然前世已亲手血洗临都,但一想到那些人这一世还活得好好的,心中的怒意就如同熊熊烈火一般,不断上蹿,瞬间达到峰值。
这一世,他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宋清欢还在这,忙收了周身戾气看向她,眼中满是疼惜,“阿绾,所以……这就是前世为何那般决绝的原因么?”
宋清欢头微垂,露出一截玉白的脖颈,身形有些单薄,看得沈初寒一阵心疼,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入怀中揉进血液。
可他克制住了。
阿绾的心结终于快要解开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贸然行事,以免,功亏一篑。
“那苏娆呢?”
宋清欢沉默许久,忽又抬了头,神情仍有几分清冷。
沈初寒怔了怔,不解道,“苏娆怎么了?”
“你为何要答应迎娶苏娆?你曾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娶其他女子,为何又出尔反尔?”宋清欢眸色幽黑,态度,却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有些犹豫和试探。
“我迎娶苏娆?”沈初寒彻底愣在原地,一脸错愕。
“苏娆都千里迢迢从洛城赶到临都,难道不是为了和亲?更何况,她亲口承认的事,还有假?”
听得宋清欢在这话,沈初寒眸色微敛,掩下眼中的煞气。拳头紧握,青筋爆出,足见心中怒意滔天。
若非此时面前坐的是宋清欢,怕吓到了她,他早就一拳砸在了长几之上。
“阿绾,我的确去了宸国,也的确同宸帝谈成了和亲一事。不过,苏娆要嫁的人,不是我,而是昭帝,我名义上的父皇!”
宋清欢的眼睛渐渐睁大,睁大,面色惨白,眉角眼梢皆是错愕和惊诧,眼角的泪珠挂在那儿,将坠未坠,甚是惹人怜惜。
沈初寒心里揪得难受,伸出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轻柔得像一片羽毛,“阿绾,我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一个你,又怎会娶别人?”
宋清欢呆呆地怔在原地,任由他擦拭着自己眼角泪珠,似受了巨大的打击。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所认为的真相,只是别人想让自己看到的那一面。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君家的所有人,甚至君晚,身边的宫女内侍,苏娆,一个个面孔在眼前闪现,心中恨极,手紧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掐入掌心,疼痛却使她陡然崩溃。
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如落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地。
“阿绾,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留在那样的危险之地,我本该……我本该听你的话,将你带在身边的,阿绾,都是我的错,你看看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见宋清欢忽然哭了,沈初寒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面轻柔地替她擦拭着眼泪,似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一面放软了嗓音柔柔哄劝着。
宋清欢原本还只是压抑的啜泣,听到他这劝哄的话,却似被打开了眼泪的闸门,“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歇斯底里,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委屈和恨意都哭出来。
沈初寒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替她拍着后背,在她耳边柔柔地安慰着,“别怕,别怕,都过去了,以后我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宋清欢哭了许久,哭声方才渐渐减低,只偎在他怀中低低啜泣着,不发一言。
沈初寒不免担心,捧起她的脸蛋,迫使她抬了目光看着自己,凝视着她哭肿的眼道,“阿绾,看着我。”
宋清欢的目光缓慢聚焦到他脸上。
沈初寒刚要说话,却听得宋清欢轻轻的声音响起,许是方才哭得太厉害了,声音十分嘶哑低沉。她低低地说,“你知道么?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沈初寒放在她颊畔的手猛地一顿,气息陡然一沉,凛然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我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宋清欢眼神暗了暗,似忆起了过往之事,眼底浮上一抹温柔,手也不由自主地在腹部抚了抚。
“可是……他还没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走了。”她语声喃喃,神情愈加缥缈。
宋清欢转回目光,朝沈初寒凄婉一笑,“他才两个月大……”
沈初寒咬牙,眼角似也有晶莹闪烁,“他是……是怎么走的……?”
“雪天路滑,苏娆不小心跌倒,将我撞倒在地。”宋清欢一字一句说来,眉眼间俱是彻骨的寒意。
那时,她已经怀上了沈初寒的孩子,自知周围多的是虎视眈眈之人,也不敢声张,却不想,苏娆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还记得那一日,大雪纷飞,落一地银装素裹。早上醒来时,她觉得心中有些难受,便在沉星和流月的搀扶下四处走走。
好巧不巧就看到了苏娆,她有心避开,苏娆却径直向她走来。
苏娆当时说了些什么她已不记得了,只记得下一刻,苏娆的身体便朝自己扑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倒下的瞬间,她伸出手,将自己裙角狠狠一拽。
一个踉跄,她亦倒地,昏迷的瞬间,只看到鲜红的血流从下体流出。
后来,皇后只以苏娆是无心之失为由,将此事草草揭过。流月不服,跑去陈冤,竟被皇后派人活活打死!
此等血海深仇,今生,竟要让所有人血债血还!
“她该死!”沈初寒的眼中通红含煞,全身散发出森寒之气,恍若地狱中来的修罗一般。
若是知道她竟害了自己和阿绾的孩子,前世,他就不该让苏娆死得那般痛快!
“她是该死!”宋清欢抬袖将脸上泪渍一擦,眼中凄婉迷蒙如潮水般退去,取之而代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森冷。
“阿绾,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阿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沈初寒握住她的双手,眸光深沉,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了。
宋清欢凝视着他。
他的双手,依旧温暖。
他的眸光,依旧柔和。
他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惶恐不安。
她知道,他还深深爱着自己,而前世那些事,也并不是他的错。可不知为何,原本那种爱恨交织的浓烈情感在这一刻忽地就淡了,这一世,她要再次跟这个男人走下去么?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却又有些解脱。
——她终于不用再恨自己不想恨的人。
“我不知道。”她缓缓启唇,轻轻说出了几个字。
沈初寒长睫一眨,呆呆地看着宋清欢。
她不知道?
“阿绾……”心中一急,又要开口。
宋清欢却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唇瓣,制止了他接下去想说的话,“沈初寒,我不知道,让我好好想想。”
“阿绾,你同我先回凉国好么?回了凉国,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想清楚。”沈初寒的口吻,近乎哀求。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男子,唯有对上自己时,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口吻。
差一点……她就心软了。
可是,心软之下做出的决定,后果实在太难预测。这一次,她必须考虑得清清楚楚,才能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直视着沈初寒,拒绝了他,“我不能。或许,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沈初寒的眸光颓然一黯。
他痴痴地看着宋清欢,他的眼眶有些红,“阿绾,你当真不愿……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我们都先给彼此一些空间好吗?”宋清欢无奈地抿了抿唇。
她现在脑中全被沈初寒方才所说的话给塞满,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实在没有精力再去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她的心结虽已解,但沈初寒的性格并未变,同他在一起,也许这一世的路,还是会走得很累很累,她知道自己还爱他,只是不知道,这种爱,能不能支撑着她一直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沈初寒终于确定了宋清欢是认真的,也不是在试探自己,神情猛地一沉。
他定定地看着宋清欢,沉默良久。
宋清欢被他这么看着,终于心里有几分发慌了。如今沈初寒既知晓自己是重生,又将前世的误会都解释了清楚,他会不会……会不会直接来硬的?
以他的手段,大概……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万一他当真直接向父皇求了自己?
正惴惴之际,沈初寒终于垂下眸光,嗓音艰涩,“既然阿绾需要些时间和空间想清楚,我愿意等。”
“沈初寒,你先回凉国。”
“好。”沉默一瞬,沈初寒没有抬头,淡淡应了。
心中微一痛,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起身道,“你出发那日,我便不送你了。”
这是要送客了。
沈初寒苦笑一声,没有多说,也跟着站起身,再一次凝视了宋清欢许久,终于沉沉开口,“阿绾,你……保重!”
说罢,终是转身出了门。
听到门扉合上的身影,宋清欢走到门口,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虚空地倚在门上,眼眶又是一酸,有泪滴从眼角悄然滑落。
*
那日之后,宋清欢果然再没见过沈初寒。
听说,他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聿国。
得了这个消息,宋清欢怔了半晌,眼底的情绪涌动的厉害,心里的某一处,还是痛了痛。
她终归……还是放不下他。
“还有一事……”沉星瞅一眼宋清欢的面上神情,有些支吾着开了口。
“何事?”
“关于您之前命奴婢派人调查的魏炀遇害一案……”沉星斟酌着开了口。
“有线索了?”宋清欢缓缓回了神,向她看去。
“我们手下的探子查到,魏炀在死之前,曾两次向皇后求娶您。”
“什么?”宋清欢眉头一皱,难以置信地看向沉星,“你说魏炀曾向皇后求娶我?”
沉星点头,“一次是在从灵隐寺回来后没多久,还有一次,是在饯行宴后。而且……”
“而且什么?”宋清欢眉愈拧,面露沉思之色。
“魏炀的尸首上,有明显的折磨痕迹,不管是谁杀害的魏炀,似乎都对他有深仇大恨。”
“大理寺那边可有了定论?”
沉星摇摇头,“大理寺进展缓慢,奴婢觉得,此案,极有可能成为一桩悬案。”
宋清欢摆摆手,“知道了,你先先去吧,此时暂时不必再查了。”
沉星应诺退下。
宋清欢缓缓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窗外的凉风卷着秋日独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脑中顿时清醒不少。
她仔细地思考着方才沉星说的话。
魏炀的仇人不少,可是有能力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整个建安又有几人?
想到魏炀求娶她之事,不由好笑。
虽然嘲笑逝者并不好,但魏炀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若非魏炀突然遇害,以皇后对他的宠爱,说不定真的会被他说动,向父皇请求赐婚。
想到这里,唇角浅淡的笑意忽然一顿。
前世,觊觎自己的人,最后下场通常都很惨。
而魏炀的下场,似乎正是这样。
难道……?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难道……杀害魏炀的幕后主使,竟是沈初寒?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以沈初寒的能耐,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而一旦知道了魏炀的企图,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斩草除根。
毕竟,那般狠毒的折磨方式,除了沈初寒,还有谁能下此狠手?又有谁,能如此处理地如此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沈初寒。
她自嘲地笑笑。
沈初寒的性子,果然一点都没变。
若是自己这一世还同他在一起,以他丝毫没有改变的性格,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还得遭殃?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在窗户旁呆呆地站了许久方才伸手将窗户关上。
第二日。
宋清欢正在殿中练字,忽然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
抬头见是珑儿,宋清欢蹙了眉头,“怎么了?”
“殿下,钟公公派了人来请,说是……说是赶紧请您去一趟宣室殿。”珑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去宣室殿?
宋清欢不解,疑惑地看向她,“可知是何事?”
珑儿摇摇头,“奴婢不知,来人没有说。”
宋清欢抿抿唇,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忙急急更了衣,跟在钟怀派来的内侍身后到了宣室殿。
到了宣室殿,引路的内侍依旧脚步未停,直接将她引到了内殿。一眼扫去,只见太医正坐在榻旁,凝神屏气地替聿帝诊着脉。钟怀则站在一旁,神情有几分焦急。
“钟公公,父皇怎么样了?”她也不由染了急色,忙走到钟怀面前问到。
钟怀看一眼榻上的聿帝,“皇上今儿突然发病,竟痛得晕了过去。”
“什么?”宋清欢大惊失色,看一眼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聿帝,脸上一抹急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服了季神医的药,皇上这几天身子好了不少的。可是,今日皇上突然收到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密函,说是北境昭国蠢蠢欲动,请求皇上派兵支援,并增发军饷,再运送足够的粮草到前线,以抵御北境的寒冬。皇上一看完,就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宋清欢心中明了。
北境如今是宁淑妃的兄长,镇北将军宁腾跃在镇守。宁腾跃的确是将才,却并非良将。昭国小打小闹的来犯时有发生,这次宁腾跃却特意发了个八百里加急的文件过来,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贪污些军饷罢了。
往日宁腾跃也有此等行事,不过只要他不做得太过分,聿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如今杨复还潜逃在外,前段时间刚拨了大量款项给期门骑,命其大力搜捕。国库已不富余,宁腾跃偏又在这个时候伸手来要钱,叫聿帝如何不气?
聿帝这心疾,若好好调养还好。可若经常生气,只会加快发病的频率,就算是季流云开了温补的药方,情况也只会一天比一天严重。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太医,“太医,父皇情况如何?”
太医摇摇头,叹口气站起来朝宋清欢一礼,“回殿下的话,微臣无能,皇上的病,实在没有根治的法子,只能尽量避免动气了。”
宋清欢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聿帝,又问,“父皇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皇上只是一时气血不顺,快则今晚,慢则明日便能醒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了太医,宋清欢看向钟怀,“钟公公,你派人去蓬莱客栈看看季公子是否还在那里?”
钟怀应了,很快下去安排。
宋清欢又在宣室殿坐了一会,见聿帝暂无醒来的迹象,便又叮嘱了钟怀几句,方才离开。
派去蓬莱客栈的人很快回来了——季流云果然已不在那里。
宋清欢闻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季流云果然已经离开了建安。
不过也是,沈初寒都已经走了,季流云再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是父皇这病……
原本以为好好调养调养,聿帝就能有好转,只是最近实在是多事之秋,各种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聿帝本就是易怒的性子,这般下来,病情是愈发不见好转。
秋风瑟瑟。
这日,她闲来无事,命流月拿出了箜篌,在殿中随意拨弄着。
弹着弹着,难免就想到了母妃。
这皇宫,是一日比一日寂寥无趣了。她不知道母妃去了哪里,但她坚信,母妃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当初她毅然决然地离开皇宫,是否也是因为厌倦了这宫里的生活呢?
自从沈初寒走后,宋清欢觉得,一天的时光,似乎比以前要长了太多太多。
她这些天有了足够的时间,仔细想了许多。
前世,她还是太不成熟,轻易地就听信了他人的谗言。而沈初寒,也太偏执而多疑。他们两人之间,虽然爱得轰轰烈烈,却其实矛盾重重。只是这些矛盾,掩盖在日常的恩爱之中,并不易察觉,却让他们的关系,变得脆弱,变得摇摇欲坠。
周边人的流言蜚语,成了压垮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段稻草。
算起来,沈初寒已经离开聿国十七天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还是放不下他。经常做着做着旁的事就莫名其妙走神想起了他,睡梦中也经常出现他的身影。
原来不知不觉间,对他的爱,早已深入骨髓。
可是,他们俩还是太不成熟。如果现在在一起,也许最后还是会落得前世的下场。而且,前世她太过依赖于沈初寒了,没有自己的势力,一旦沈初寒离开自己,她在与他人的较量中就显得十分被动。
所以,她决定尽快让自己成长起来,尽快能独当一面,让前世伤害自己的人都血债血偿!
但是,她的仇人们,并不是普通人。
从昭国皇室到宸国皇室,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若她还是一个闲散的帝姬,她根本就没有资格与能力去同他们抗衡,若想有一天能站在高处俯视着他们,帝姬的身份还远远不够——
这一刻起,她的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生根发芽。
她要做女帝!
原本,她是打算帮五皇兄坐上那个位子。可五皇兄对皇位丝毫不感兴趣,他想要的,不过是泛舟山水之间的闲适生活罢了。
既如此,她就自己上!
等自己当了女帝,也能给五皇兄想要的生活。
然而她也知道,要坐上女帝之位,是何其艰难。聿国本朝历史上,从来没有帝姬继位的先例。更何况,还有太子、皇后、宋懿等诸多阻挠。
但宋清欢认定的事,她就会想方设法去做成,这一点,其实同沈初寒十分相像。所以,她既做了这个决定,现在所有做的一切,都要开始为那个目的做准备。
而第一要务,就是取得聿帝更深的信任。
现在聿帝对她的态度已经改观许多,但还是远远不够。他或许会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中保护自己的利益,但选继承人这种事,他却绝对不会儿戏。甚至稍有不慎,先前所有的努力便会全都功亏一篑白。
思来想去考虑了好几天,宋清欢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日,估摸着聿帝已下了早朝,她便带了流月和沉星往宣室殿去。到了宣室殿,聿帝果然刚下朝没多久,正准备批改奏折,听到宋清欢来了,派人唤了她进来。
“见过父皇。”宋清欢娉娉袅袅地行到大殿中央,朝聿帝行了个礼。
“舞阳不必多礼。”聿帝笑笑,示意钟怀看座。
“不知父皇的身体可好些了?”宋清欢落了座,看向他关切问道。
聿帝点点头,“舞阳不用担心,父皇没什么大碍。”
宋清欢应一声,瞥一眼一旁钟怀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明了聿帝大概没有说实话,便又问,“父皇最近晚上都是什么时辰歇息呢?”
聿帝尴尬地笑笑,“一般改完奏折就就寝了。”
宋清欢叹一口气,“父皇最近……又熬夜了吧?”
聿帝有些心虚地别开眼,支吾应一声。
宋清欢面色愈加凝重,“父皇,儿臣知道您国事繁忙,但您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聿帝忙点点头,“朕明白,舞阳不用替朕担心了。”
宋清欢看聿帝一眼,忽而郑重其事道,“儿臣有一事,想请父皇答应。”
聿帝一愣,狐疑道,“何事?”
宋清欢突然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来,身板挺直,看向聿帝一字一顿请求道,“求父皇准许儿臣前往宸国,为您求得清元果。”
聿帝一怔,不可思议道,“舞阳要去宸国?”
宋清欢点头。
聿帝下意识拒绝,“舞阳,你一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又从小娇养着长大。你可知,从建安到洛城,有多少里路?”
“父皇,您的病情不能再加重了。”宋清欢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还能坚持。”
“父皇……”宋清欢见硬的不行,便来软的,看向聿帝撒娇地唤了一声,“父皇您想,这清元果,肯定不能直接问宸帝讨要,也不能贸然派人前进宸国皇宫盗取,唯一的办法,就是儿臣亲自前往。”
聿帝果然似被说动了几分,迟疑道,“舞阳有什么好办法?”
“上次宸国三皇子来建安时,与儿臣交好,儿臣想通过他,打听清楚宸国皇宫的地形后,再伺机行事。就算不行,也只当儿臣出去游历了一番山川美景便是。”
聿帝仍似有些犹豫。
“可是,你又不会武功,万一路上碰到什么危险,叫父皇如何……如何……”后面的话他迟疑着没有说出,但宋清欢知道,他大概是想说母妃的名字吧。
“父皇,儿臣是智取,并不需要武功。更何况,儿臣自会带侍卫前往,父皇不必担心。”宋清欢忙想出各种理由打消他的顾虑。
“可是……”聿帝还是迟疑。
宋清欢没办法,只得祭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
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高举过头顶,“父皇,这封信,是母妃留给您的,请您一观。”重锦姑姑说,母妃临走前曾说过,只要把这封信交给父皇,不管自己提什么要求,父皇都会答应。既如此,她便姑且一试。
钟怀忙上接过,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聿帝。
聿帝颤抖着双手将信笺拆看,一字一句地看去。信似乎不长,聿帝却看了许久,眼底暗流涌动。许久,他才抬了头,眼中已不复方才的思虑和迟疑。
叹口气,他道,“既然舞阳想去,那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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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答案:火阳花,小寒寒从聿国皇宫盗出的那个盒子里就是。有几个姑娘答对鸟,实在困得不行,明天整理名单。
PS:下章大概有反转,以及要开新地图了。
拜了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