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整个上林苑都炸开了锅,随处可闻“抓刺客”的尖叫声和纷杂繁乱的脚步声。
宋清欢也被这声响给吵醒,迷迷糊糊间睁眼,见外头有些不对劲,不由皱了眉头。
却忽见流月急急推门而入。
“殿下,不好了!宜春宫进了刺客!”匆忙行走间带起一阵风,吹得宋清欢颊上一凉。
“什么?”宋清欢心下一沉,抬目朝窗外望去,远处似有隐隐的亮光闪烁,正是宜春宫方向。
“父皇怎么样?!”她凝眸,冷声发问。
“还不知,沉星已过去查探情况了。”流月急急道。
“玄影呢?!”宋清欢起身下榻,将烛台上的灯掌上。柔和光线笼罩在房中,驱散了些许紧张凝重的气氛。
“玄影遵殿下的命令,在宜春宫守着,这会子还没回来。”
宋清欢闻言,微微定心。
有玄影在,父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可没亲眼确认,终归还是不安,抿一抿唇看向流月,“更衣,随我去宜春宫看看。”
流月知宋清欢秉性,没有多言,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她更衣妥当,两人往宜春宫而去。
一路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期门骑,面容虽是疲惫,却神情微松。看来,刺客要么已被击毙,要么就已逃走。
可尽管如此,也丝毫不可掉以轻心。
宋清欢眸色一凝,越发加快了步伐。
到了宜春宫,宫外被戍守的期门骑围得水泄不通,见宋清欢过来,行了个礼,面露为难之色。
“父皇可安好?”宋清欢急问。
期门骑点头,“殿下请放心,皇上无碍。”
“刺客呢?”宋清欢舒一口气,又问。
“刺客死伤大半,抓到了两个活口,还有几人逃走了。”
宋清欢惊,听这期门骑的口吻,刺客……竟不止一人。这哪里是刺客?分明是想赶尽杀绝来了!
“本宫要进去看看父皇。”她目色一沉,声音带上几分凉薄。
“殿下,院中和殿内的尸首还没来得及处理,殿下……”期门骑好心提醒。
“本宫要进去。”宋清欢又重复了一遍,目色沉凉。
她知期门骑是好意,只是这个时候,她必须亲自确认父皇无恙才心安。
那期门骑犹豫一瞬,瞥见宋清欢沉凉的眼色,最终没有多说,躬身请了她进去。
一进院中,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来。
放目一扫,见院中歪七竖八地倒了五六个黑衣人和四五名期门骑,皆是身中数剑,一看便知死前有过激烈打斗。
她鼻子怂了怂,屏住呼吸,带着流月绕开这些尸体,朝殿内走去。
刚进正殿,便见内侍抬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出来,抬目见她,歉意地欠了欠身子。
宋清欢颔首,避至一旁。
眸光低垂,见抬出来的几名黑衣人皆是当胸一剑,一招致命,眼中划过一抹异色。
待内侍走,宋清欢抬步朝内殿走去。
掀起珠帘,见聿帝正站在靠窗处,面色起伏,旁边站着宋暄,正在同他说些什么。
听到动静,两人不约而同望来,见是宋清欢,皆是一愣。
“欢儿,你怎么来了?”宋暄奇道,抬步走了过来。
“我听说父皇宫里出事了,担心父皇,所以过来看看。”朝宋暄抿唇浅浅一笑,走到聿帝旁边,目露担心之色,“父皇,您还好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听宋清欢这话,聿帝胸前又剧烈起伏起来,显然又是惊惧又是愤怒。
宋清欢见状,忙上前替他顺了口气,扶他到软榻旁坐下,然后看向钟怀,“钟公公,替父皇倒杯茶来。”
钟怀应诺退下。
宋清欢在聿帝身旁坐下,柔声道,“父皇,已经没事了,您不用担心。”
聿帝“嗯”一声,呼吸平静些许。
钟怀奉了茶来。
聿帝伸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暖暖的茶水下肚,面上才恢复些许红润。
“朕今晚歇息得早,睡梦中被一声尖叫吵醒,迷迷糊糊似听到刺客两字。因为有下午太子遇刺一事,朕顷刻间清醒过来,起身躲到了那扇屏风后。”说着,伸手一指。
那处的梨花木雕花鸟纹落地屏风已被劈成两半。
“刺客有四人,很快发现朕的藏身之处,就当朕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窗外忽然闯进一人,亦是黑衣蒙面。他一进来,便二话不说与刺客缠斗起来。”聿帝继续开口,放在膝上的拳头有几分颤抖。
宋暄闻言拧了眉头。
宋清欢眼底一抹了然。
难怪方才抬出去的那四名黑衣人皆是一招毙命,果然是玄影出了手。
“后来呢?”宋暄沉声。
“那蒙面人很快解决掉了刺客,竟一言未发,跃出了窗外,不知究竟何许人也。”聿帝面露沉吟之色,眼底一抹后怕。
宋暄和宋清欢皆垂首不语,若有所思。
宋清欢现在敢笃定,从草料场走水,到宋琰林间中箭,再到宜春宫忽然来刺客,这一系列的事必是一个完整的计划,缺了哪一环都不可!
想到这里,忽然眼眸微动。
缺了哪一环都不可?
当日草料场走水,自己派玄影前去查看,在水井边遇到一个黑影。因玄影在,那黑影并没能得逞。
假设他当日确如自己所料,是要在井里投毒——
那口井供的是旁边小厨房用水,而那厨房是准备宫人的一日三餐之处,如果井里被人下了毒,整个上林苑的宫女内侍都会受影响。
可……为何只给宫人用的水井投毒?现在看来,幕后之人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聿帝才是,又为何……?
一时不解,却听到殿外有声音传来。
转目一瞧,是期门骑在将院中的尸首清理出去。
忽而心神一动。
难道——在水中下毒的真正目的,不是为着宫女内侍,而是为了对付期门骑?!
这个想法一浮现,所有的片段仿佛都串联了起来。
好一出精妙的连环大计!
幕后黑手先命人在草料场纵火,然后趁人仰马翻之际,在井中投毒。第二日,又伺机潜伏在林中射杀太子。
太子得救,聿帝不安,拨期门骑戍守甘棠院,又增派人手在上林苑中巡逻,如此一来,宜春宫前守卫必然薄弱。刺客便趁此机会潜入宜春宫,意图刺杀聿帝!
这么说,刺客的目的果在聿帝!
然,心中仍有不安。
忽想起一事——宜春宫出现刺客,四处的期门骑必然赶来救驾,如此一来,甘棠院的守卫又出现空缺,若刺客再趁此机会对太子下手……!
面色陡然一变,急急看向聿帝,“父皇,请派人速去甘棠院查看情况!”
聿帝眉头一拧,“怎么了?”
“我担心太子皇兄会有危险!”宋清欢言罢,起身道,“父皇,我也过去看看。”面色甚是凝重。
聿帝约莫也察觉到什么,看向钟怀,示意他下去安排期门骑随行。
钟怀领命,下去安排。
宋暄拉住她道,“欢儿,我同你一起去。”他虽不知宋清欢为何陡然色变,但见她神情冷肃,知必不是小事,并不放心她独去。
宋清欢一点头,朝聿帝一礼,刚要告辞,却忽又听得珠帘声动,转头一瞧,进来的是面露急色的皇后和和婉长帝姬。
“皇上,您没事吧?”见到聿帝安然无恙,皇后舒一口气,急急走到聿帝身旁。
“朕没事。”见皇后面上关心不似作伪,聿帝一颔首,语气和缓,只眸色仍是阴沉。
宋清欢瞥一眼皇后,朝她和和婉长帝姬行了礼,然后看向聿帝,“父皇,那我和五皇兄先去看看情况。”
皇后眉头一拧,面露疑色,“舞阳去哪里?”
自己刚来,她便走了?
她素来是多疑之人,宋清欢这般,难保让她起了疑心。
宋清欢语声凉淡,“去甘棠院。”
其实她并不大关心太子情况如何,她只是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皇后瞳孔微缩,“太子怎么了?”
宋清欢淡淡一摇头,“我不知,所以才要去看看情况。”
皇后语声急急,“本宫同你一块去!”
聿帝似也嗅出了一两分不寻常的气息,须臾抬首,在钟怀的搀扶下起身,“朕也去看看太子的情况。”
“父皇,您……”宋清欢待出声劝阻,却被聿帝抬手制止。
她无奈,朝聿帝一福身,上前同宋暄一道,搀扶着他出了内殿。皇后忙跟了上去,和婉长郡主眸光一转,也抬步跟上。
甘棠院和宜春宫有一段距离,一路上遇到好几拨搜寻的期门骑,纷纷驻足朝几人行礼,从神色来看,皆一无所获。
宋清欢冷眼瞧着,心底越发疑云密布。
——如此大的手笔,究竟是何人所为?
脑海中忽地浮上一个名字,脸色蓦地一沉。
一路疾行到甘棠院。
月初云层,光华洒下。
甘棠院院门虚掩,院外无人守卫。
众人皆凝眸。
聿帝气息一沉,转头吩咐跟来的期门骑,“进去看看。”
门被期门骑小心推开,目光四扫,脸上现愕然之色。
“出什么事了?”聿帝问。
“皇上,院中当值的四名内侍宫女已被人杀死。”期门骑回道。
聿帝脸色骤然一垮,震惊出声,“你说什么?”
皇后脑中“嗡”的一声,面色惨白。“琰儿……”她惊呼一声,就要往里冲。
宋暄一把拉住了她,“皇后娘娘请稍安勿躁。”
皇后被拉住,回了几分冷静,狠狠瞪一眼院门处的回话的期门骑,“还不快进去查看情况!”
期门骑呐呐应是,推门而入。
众人在院外焦急等待,一分一秒甚觉难熬。
忽的,院门被人推开,有期门骑脸色惨白快步而出,“皇上……”
“怎样……?”聿帝眸光一亮,急问。
“没有危险。只是……”期门骑额冒冷汗,瞳孔微缩,似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话间,还似有若无地瞟一眼旁侧的和婉长帝姬。
“只是什么?”聿帝拧眉怒问,话音未落,皇后挣脱开宋暄的手,一把推开那回话的期门骑,冲入院中。
“皇后娘娘!”宋暄惊呼一声,怕出危险,带人跟了上去。
宋清欢看一眼聿帝,见他面色亦是铁青,有些支撑不住地靠在自己身上。钟怀见状,忙上前扶住聿帝。
“父皇……”宋清欢小声唤一声。
聿帝眸色一冷,深吸一口气,“进去看看!”
宋清欢垂眸应是,扶着聿帝一道往甘棠院内走去。
推开院门,有浓烈的血腥味袭来,凝眸一望,果见院中躺着数名宫人,身上有伤,气息全无。
聿帝面色越发阴沉,脚步匆匆绕过了尸首。
刚踏进房中,却见皇后身影背对他们而立,浑身颤抖着厉害。
地上躺着一人,细长的脖颈上一道血痕,一双眸子空洞无神地盯着头顶,死不瞑目!
目光落在那人面上,宋清欢心思一沉。
死的人,竟是绣夏!
她虽不知皇后身边的侍女为何会出现在甘棠院,但绣夏都死了,太子……可若太子有事,方才那期门骑不可能不说。
忽的珠帘声动,抬目一瞧,见宋暄已拐到内室门口,朝里望去。
这一望,他身子也蓦地一僵。
太子真出事了?!
宋清欢心底升起一股子凉意。看一眼钟怀,将聿帝交到他手中,自己快步行到了宋暄身侧,驻足朝里望去。
眼瞳猛地一缩——
满目皆是刺眼的红,有两名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尸体交叠,上头那人,心口处擦着一柄利剑。
目光朝旁挪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黑衣人的尸首旁坐着一人,浑身是血,神情僵硬,双眸空洞无神,背上还有汩汩鲜血不断流出。
正是这甘棠院的主人——太子宋琰。
面色虽是惨白,却仍存一丝气息,还没有死。
眉头刚舒,忽的又拧作一团,目光落在宋琰身侧,眸底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
那里竟然还躺着一人!
房中未掌灯,只隐约瞧见那人纤细的身材,清秀的面容,似乎是名女子。
这又是何人?!
脚步一动,刚要掏出怀中的火折子,身子却被人朝旁猛地一撞,皇后从身后冲出,看着坐在血泊之中的宋琰,尖叫一声,战战巍巍扑了过去。
宋清欢被她撞得身子一歪,幸得宋暄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皇后扑到宋琰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不断唤着,“琰儿……琰儿……”
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身旁躺着的那女子身子一晃,头歪到了一旁。宋清欢目色一垂,正好瞧见,心中大骇。
怎会是陆蓁蓁?!
恍神的瞬间,聿帝同和婉长郡主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宋琰面上,俱是一惊。
这时,和婉长郡主不经意瞟到他身侧那人,先是一怔,忽而眼瞳猛地一颤,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再次望去。
“蓁蓁!”她尖叫一声,睁大了眼睛再次望去,待看清陆蓁蓁胸前那血液凝滞的伤口,以及了无生气的容颜,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相较于去时的兴致高涨,回宫的路显得格外冗长和沉闷。
宋清欢端坐车中,眸色微敛。她没想到,看似普通的一次春猎,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太子活了下来,陆蓁蓁却死了,死在了她不该出现的地方。
和婉长郡主受不了这个打击,一夜时间苍老了十岁,哭着喊着求父皇替陆蓁蓁报仇。
父皇震怒,命大理寺彻查此事,五皇兄为此,也压力颇大。
宋清欢微微蹙眉,把玩着手中杯盏。
她约莫,已经知道这幕后黑手是谁,正因为知道,才愈发心惊。
离上一次刺杀才多久,他竟当真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置父皇于死地?
此人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希望能从留下的两名活口中得出些有用信息,若是必要,她会借助沈初寒留在建安埋下的力量。大理寺的审讯手段还是太轻,那人既敢派这些刺客过来,就笃定不会被他们出卖。
只是——
凡事总有例外不是?
疲累地叹一口气,软了身子,靠在引枕之上,思绪沉浮。
一闭上眼,脑中就不自觉浮上甘棠院中的惨状,陆蓁蓁死的模样也不断闪现。对于陆蓁蓁为何会出现在甘棠院一事,宋琰说是她得知自己中箭的消息后前去探望,此事也得到了当时给宋琰疗伤的太医的证实。
据宋琰所说,陆蓁蓁正准备离开之际,忽然来了刺客。他没有准备,又有伤在身,还来不及拿剑,刺客已将陆蓁蓁残忍杀害。
宋清欢心中颇为唏嘘。
没想到陆蓁蓁竟当真对宋琰情根深重到如斯地步,如果她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宋琰的伤势前往甘棠院,她本不该死的。
真真是造化弄人!
她虽对陆蓁蓁没有多少好感,但她毕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与自己虽有芥蒂,却并未对自己下过手。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逝去,不得不让人感叹世事之无常。
每每思及此,她便觉上苍待自己,委实不薄!
叹一口气,收回了思绪。
车队一路缓行,快午时的时候,终于回了皇宫。宋清欢更衣沐浴,命人传膳。
用过午膳,刚待上榻歇息片刻,忽听得流月来报,说玄影在外求见。
宋清欢眉梢微动,淡淡启唇,“宣。”
方才玄影并没有随她们一起入宫,这会子又过来了,难不成带来了什么消息?
玄影很快在流月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朝宋清欢行了个礼,“殿下。”
宋清欢浅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消息?”
玄影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并一个小盒子递来,“殿下,公子给您来了信。”
宋清欢长睫一颤,定定地看着玄影手中信笺,眸光汹涌,似有水色潋滟其中。须臾,她垂眸,伸手接过,神情似波澜无痕,只有剧烈的心跳泄露了心底情绪。
流月瞟她一眼,心中偷笑一声,看向玄影,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宋清欢道,“殿下,奴婢和玄影便先出去了,殿下若有事再唤奴婢。”
宋清欢“嗯”一声,目送着他们出了星月殿,方收回目光,看回手中的信笺,眼中沉沉浮浮的暗影,甚是不平静。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将小盒子先放在一旁,打开了信笺。
信封中有厚厚一沓信纸,宋清欢一张张看去,颊边浮上点点胭脂色。
沈初寒的来信上,事无巨细地将他回凉国后的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当然,每叙述一件事,其后必夹杂着情意绵绵的情话,让人看得面红耳赤。
信中,他告诉自己,火阳花已给了尹湛,尹湛体内余毒果然清除,只是身子还很虚弱,不能习武,但他并未提及自己手中有清元果一事。
信中还说,宋清羽被封为淑妃后,性子较从前改了不少,竟也渐渐得了尹湛的宠。
信的最后,他郑重写道:
阿绾,我已同尹湛提出求娶之事,他已同意,不日便有国书将至。
请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