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腾心中越发慌乱,连滚带爬地捡起那纸条,战战巍巍打开看去,脸色一点一点难看起来,看到最后,已是面无血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初寒竟……竟不是他儿子?他……他竟然是昭国三皇子?!
心中顷刻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死死盯住那白纸黑字,怎么也不肯相信。
尹湛紧紧盯住他的神情,见他一脸惊骇,紧皱的眉头微松。
看他种模样,似是不知情?
沈腾抖抖索索了半天,方回过神,抬头看向上首的尹湛,面上满是惊恐之色,不住地朝他磕着头,“皇上明鉴,此事,草民当真毫不知情,草民一直以为他真的是草民儿子!”
沈腾心中一阵绝望。
这件事若是解释不好,那可是欺君大罪,别说他了,整个沈家都要受到牵连,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向尹湛表出自己的衷心和不知情来。
心中忐忑不安,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在殿中回荡。
尹湛没有说话,只冷冷瞧着他,神情晦暗不明。
沈腾不敢松懈,额头上都磕出了斑斑血迹,脸上涕泗横流,说不出的狼狈。
“好了。”尹湛终于开了口。
沈腾哭嚎喊冤声顿止,张大了嘴,大气不敢出,满脸绝望地看着尹湛。
“当初沈初寒上京寻亲,你竟没有确认他身份便认了他?”尹湛语声沉厉,狠狠盯住沈腾。
“当时他拿出了阿绣的信物,所有草民与阿绣的事情又都说得清清楚楚,而且年龄也对得上,草民本就对阿绣有愧,便……便没有怀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尹湛恨恨道。
沈腾跪在地上,低了头,不敢辩驳。
尹湛长长吐一口心中浊气。
看沈腾这反应,十有八九是毫不知情了,他心中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想。既庆幸沈腾没有站在沈初寒那一边,又对沈初寒的实力越发感到恐惧起来。
昭国三皇子,这可不是什么普通身份。
可他却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得如此成功,不仅骗过了自己,还骗过了他身边每一位亲近之人,这样的伪装能力,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这么一比,自己当初蛰伏的那些把戏,在沈初寒面前,实在是相形见绌了。
原来,他们是真的像。只不过,沈初寒的段位比自己要高不少而已!
一想到这,就不由一阵抓狂。
他素来自傲,却不想被沈初寒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如何甘心?更何况,如今沈初寒的身份不同往昔,昭国尚未立太子,万一他成功打败君彻上位,以他的能力和野心,将来定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心中一阵烦躁,不甘地握拳在桌上猛地一捶。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沈腾惊骇抬头,见尹湛眸色煞红,眼中满是杀气腾腾,吓得浑身瘫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因情绪太过激动,尹湛忽感一阵胸闷气短,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最近操劳过度,又心事重重,原本有所好转的身体又有垮下去的趋势,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暴躁。
若没有一具健康的躯体,他如何能同沈初寒抗衡?
一旁的周亚见尹湛面色不对,也顾不上害怕,忙快走两步上前,一面拍着尹湛的后背替他顺气,一面端起一旁的茶盏送至尹湛唇边。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尹湛喝了口茶水,才觉那种胸闷气短的感觉压下去些许。他沉沉瞥一眼下首惶恐不安的沈腾,阴冷开口,“你退下吧。”
沈腾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尹湛说的是自己,眼中闪过一抹狂喜,忙对尹湛恭恭敬敬磕头谢礼,然后站起身,逃也似的踉踉跄跄离开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尹湛心头那股无名怒火又冒了上来。一个两个,都只想着为自己考虑,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强大起来?!
原本就心气郁结,此时再被这么一刺激,嘴里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之气。
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斑斑点点染红了桌面,触目惊心。
“皇上!”周亚惊叫一声,慌忙差人去唤太医。
殿内顿时人仰马翻起来。
*
而此时的沈初寒和萧濯,已率两千亲兵逼近临都。
信,在此之前,他已派人带给了昭帝。
不出意料,昭帝虽然震惊,却在仔细考虑过后,还是接受了他的身份,命他进京一叙。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短短小半个月,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云倾大陆,而他们,也离临都越来越近。
终于,这日,临都城池已历历在望。
对于沈初寒而言,这是他自八岁那年以质子身份离开临都后第二次回来,心境却较上一次大有不同。
上一次,他因夺剑大会而来,用的是凉国丞相的身份。
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再度以昭国三皇子君殊的身份踏入这座久违的城池。
“殿下,你说,会有哪些人来迎接我们?”眼见着城池渐近,萧濯勾了勾唇,语气有几分讥讽。
对于临都这座城池,萧濯心中的恨远远大过爱和留恋,哪怕这是他的故土,可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他再也无法对其产生任何的热爱。
他生于斯长于斯,可是他的亲人家族,也全部葬送在了这座城池里。
他如今回来,一是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二是为了给他死去的亲人族人讨回一个公道。
沈初寒抬眸,目光凉淡地在城池上刻着的“临都”二字上一扫,“我猜,能来的人,应该都来了。”
他侧眸,与萧濯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了然。
马蹄驰骋间,大部队很快到了城门前。
城门前立着不少铁甲卫,一字排开,面容肃然,气氛凝重。
沈初寒和萧濯勒马而止,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眸光一一扫过,未发一言。
有铁甲卫好奇地瞥他一眼,很快被他凛然气势给灼到,再不敢抬眸,心中微憷:三皇子在凉国明明只是文官,可他身上这种冷冽骇人的气势,究竟从何而来?!
沈初寒面容清冷。
尽管已下决心接纳他的身份,但昭帝到底有所不甘,否则,也不会到现在也迟迟未出,不过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罢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眸中寒凉如霜。
铁甲卫没有得到吩咐,不敢贸然说话。沈初寒身后跟着的亲兵更是未发出丝毫声响,明明两千多人的队伍,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不闻。
连拂面而过的风,都仿佛凝滞。
这时,铁甲卫的尽头终于传来了骚动,从大开的城门中,开始有车队缓缓而出。
打头的,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其后跟着两辆稍小的马车,亦是精致华丽,一看便是宫里出来的。
沈初寒神情莫测,目光落在最前头那辆马车之上。
不用猜,他也知道里头坐着的人必是昭帝。至于其后两辆,他眸光匆匆掠过,眼中意味不明。
马车在沈初寒和萧濯面前停了下来,跟车的内侍上前放好脚凳,毕恭毕敬地将车帘挑起。
从车内走出一人,一袭绛紫色龙袍,腰束白玉带,神情肃然,正是昭帝君无垠。
沈初寒和萧濯翻身下马,上前两步走到昭帝面前。
沈初寒单膝跪下,朝昭帝一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儿臣君殊,参见父皇。”
萧濯也跟着跪下行礼,“草民萧濯,参见皇上。”
昭帝神色复杂,定定地盯了沈初寒一瞬,忽的绽开一抹和善笑意,上前一步扶起沈初寒,语气中也似带了激动,“快起来快起来,殊儿,让朕好好看看你。”
——外人开来,真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沈初寒微微一笑,眼中微有热泪,站在昭帝面前,任凭他打量。
昭帝沉沉打量着他,眼角微挑,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错愕。
自沈初寒八岁那年离京,他便再未见过他。上次夺剑大会,他带着面具,自己与他也不过见了寥寥数面,压根就没想到他会是三皇子君殊。
此时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心跳竟有一瞬间的停滞。
像,实在是太像了!
看着这样的沈初寒,昭帝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菱伊——
萧菱伊,沈初寒的生母,十几年前已去世的昭国皇贵妃。
其实沈初寒和萧菱伊的五官长得并不大相同,可那双深邃的眼眸,总是带着烟雨寒凉,直直望进他的内心最深处。
除了眼睛,还有周身那种清冷如霜的气质。
这么看来,夺剑大会那次,沈初寒定然刻意收敛了自身气韵,否则,以自己对菱伊的熟悉程度,又怎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昭帝呆呆瞧着,一时竟看得出了神。
这时,斜刺里忽的插进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声音,“沈相大人藏得可真深啊。”
沈初寒淡淡撇眸,冷淡望去。
说话的,是一脸不甘的君彻。
想来方才昭帝身后的马车里坐的便是他。
沈初寒的身份,君彻老早就开始怀疑了。否则也不会趁着沈初寒在聿国之际,雇了无痕宫的人去刺杀他。
可惜,沈初寒命太硬,连无痕宫出马都未曾伤得了他分毫。
后来夺剑大会上他解决了君瀚,又见沈初寒迟迟未有动作,到底手中没有真凭实据,以为自己对沈初寒的身份猜测有误,便暂且放松了对他的调查,只专注于巩固自己在朝中势力。
没想到恰在这时,沈初寒却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让他如何不恨?!
他知道父皇最近对自己有所不满,但他也知道,自己和父皇之间因着君瀚之事,已然产生了嫌隙。如今父皇正当壮年,又迟迟不肯立自己为太子,到底心中不安。
万一父皇迫于德妃和舒家的压力,欲扶持后宫那些未成年的皇子出来,自己的地位便岌岌可危起来。
这也是他为何最近有些急功冒进的原因。
他如今情势并不算好,自不能坐以待毙。
可偏偏——
眸光狠狠在沈初寒脸上一剐,面上的敌意藏都藏不住。
昭帝的脸色沉了沉,看他一眼道,“彻儿,如今可不能再叫沈相大人了,这是你的三皇弟,君殊。”
君彻冷笑一声,并不大买账,“儿臣只知三皇弟当年在前往凉国的途中不幸遇难,不知这个三皇弟,又是从何冒出?”
见君彻铁了心不愿承认,昭帝脸色一黑。他最近本就对君彻诸多怨言,如今见他一副挑事的模样,语气登时冷淡下来,“彻儿,殊儿的身份,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君彻拳头一握。
这才刚开始呢,父皇便向着沈初寒了,这要到了以后还得了?
脸色冷了冷,“父皇说得对,儿臣也并非想置喙他的身份。儿臣只是觉得,事关我皇族血脉,还是稳妥一点的好。”
听到这里,昭帝果然犹豫了一下。
虽然君彻的语气有些冲,但不可否认,他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虽然他私心觉得看外貌,就知沈初寒一定是菱伊之子了,但若没有实际的证据,确实并不能服众。
“二皇子想如何?”昭帝犹豫之际,沈初寒终于淡淡开口,斜睨君彻一眼,眼中带了一抹讥讽。
君彻眉头狠皱,强忍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很简单,滴血验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