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似回了神,怔怔地看着沈初寒,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殿下,您说……容筝是……是属下的亲妹妹?”
沈初寒点头,“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上次我们去探望母妃时偶然间得知的。”
因着现在昭帝还在暗中搜寻萧贵妃的下落,所以萧濯一直还未找到机会去探望她,听得沈初寒这么说,不由神情一凛。
“当初慕容夫人入狱前,曾诞下一女,这件事你可知道?”沈初寒沉沉开口。
萧濯懵懵地点了点头。
虽然那时他不过两岁,记忆已然模糊,但母亲曾替他生下过一个妹妹之事,他却是仍有记忆。那时父亲在前线征战,战局很不好,军队节节败退。母亲日日忧思,又怀了身孕,身子很是虚弱。
后来父亲战败的消息传来,母亲忧思过度,早产产下一个女婴。他只粗粗见过一面,尚未来得及开心,很快,抄家的铁甲卫便上门来了。
再后来,他们慕容阖府入狱,他被贵妃娘娘偷偷派人救出狱中,在萧家暗中生活了几年后,便被萧贵妃接入了宫。而自己当初那个刚出生的妹妹,却再无音讯。
当初昭帝手段狠厉,他们慕容家阖府上下,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处斩,他以为自己那个可怜的妹妹自然也没能幸免于难,却没想,现在沈初寒突然告诉他,他的妹妹没死,还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容家三小姐容筝,这让实在震惊不已。
“当初慕容夫人去世前,我母妃曾偷偷去狱中看过她。”
萧濯点头,示意这件事自己是知情的。
“慕容夫人将你托付给了我母妃,可惜,我母妃还未来得及问清楚你妹妹的下落,便被狱卒请出了牢狱,过了两日,慕容阖府便被……”
沈初寒一顿,没有将之后的话说出来。
萧濯眉眼一黯,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沈初寒看他一眼,接着往下说,“前些日子我们去看母妃,说起了此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理,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萧濯抬眼看着他,眼中恢复些亮色。
宋清欢接口道,“当时母妃已经怀了阿殊,若教昭帝知晓,势必会强迫母妃将孩子打掉。慕容夫人知晓后,给母妃出了个主意,让她拿着自己的玉佩去容家讨一味药,有了那味药,母妃的脉象能推后一个月。”
听到容家的名字,萧濯皱了皱眉,眼中有疑惑浮上。
宋清欢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心底大概也猜到了什么,略一思忖,沉沉开口道,“容家当初的做法,我也有所耳闻。所以听到这件事后,心中生出了疑惑。”
抿了抿唇,声调微微提了提,“容老爷是商人,这味药给谁用,我想,他只要稍稍一猜,大概就能猜出个大概。可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很爽快地将药给了母妃的侍女。所以我想,当初容家那般绝情的做法,是否另有隐情。”
萧濯的目色波动得越发厉害了。
沈初寒点点头,接过宋清欢的话头,“阿绾当时心中便生出个猜想,我回来后让人去查,果然查清楚了,容筝便是当年你母亲生下的女儿,也就是你的亲妹妹。你母亲生下她之后,大概意识到如今慕容家处境堪忧,便偷偷让人将容筝送去了容府。她刚出生,知道的人并不多,若慕容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许还能保下她一命。”
萧濯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看一眼宋清欢,又看回沈初寒,声线有几分凝滞,“所以……当初容家之所以会那般绝情地宣布与母亲和慕容家断绝关系,是为了……是为了想保住妹妹?”
“我们是这般猜测的。毕竟,容老爷既然都敢冒险帮助母妃,没道理对自己的嫡亲妹妹这般绝情。而且我听说,当初慕容夫人出嫁前,与容老爷关系很好。”
萧濯彻底怔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没想到,自己恨了一辈子的容家,最后真相居然会是这样的。
沉默许久,才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不知殿下知不知道,我妹妹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宋清欢眉眼一垂,开口道,“关于阿筝的身世,容府曾有过风言风语,不过没有人想到慕容家,都只道阿筝或许是容老爷的外室之女。前些日子,阿筝突然来找我,说听到了她父母的一些话,怀疑自己并非他们亲生,托我帮忙去查查她的身世。”
“当时玄影那边只查到阿筝确实是容老爷抱回来的孩子,还尚未查到慕容府。我将结果告知了阿筝,阿筝思考良久,还是决定让我停止了调查。你如今尚未恢复身份,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所以这件事,我还未同阿筝说。”
这是萧濯和容筝的私事,宋清欢没有立场替他做什么决定,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
萧濯听罢,又陷入长久的沉默。良久,他抬了头,起身朝宋清欢和沈初寒抱拳一礼,眸光沉沉,“多谢殿下,多谢王妃。”
沈初寒点头,神情倒是淡然如常,“你我之间,无需客气。这件事毕竟是你们的家事,我和阿绾不会再插手,要不要告诉容姑娘真相,全由你定夺。”
“属下明白。”萧濯深吸一口气,垂了眉眼。
沈初寒眸光在他面上一扫,“这次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就先不留你了。”
萧濯骤然得知此事,心绪一定乱得很,所以沈初寒有意给他思考的时间。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萧濯心中也明白沈初寒的好意,再次一礼,转身出了大厅。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宋清欢才缓缓收回目光,语声幽幽,“阿殊,你说……萧濯会告诉阿筝吗?”
沈初寒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一口,“在他未恢复身份前,我想,他大概是不会的。”
“是么?”宋清欢淡淡应一声,眉眼间一缕惆怅。又想起一事,看向沈初寒道,“阿殊,哪天子舒若是得空,我想借他一用。”
“怎么了?”沈初寒眉头微挑。
“大抵是慕容夫人怀阿筝时忧思过度,又是早产产下的她,所以阿筝一出娘胎便有不足之症,我想请子舒替她看看,若是能彻底根治,那是再好不过了。”
“好。”沈初寒淡淡点头,“他这几日被我关在府里调配毒药,早就怨声载道了,等过两日我让他随你出去。”
宋清欢笑笑,同沈初寒一道回了瑶华院。
而另一厢。
萧濯神思未定,懵懵怔怔间从侧门出了寒王府。刚出门,正巧碰到回府的慕白,慕白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奇道,“萧公子,你怎么了?”
萧濯回了几分神,见是慕白,扯出一抹笑意,摇摇头道,“没什么。”脑中蓦地浮现出宋清欢曾同他说过的慕白对容筝有意一事,不免又是一怔。
他与慕白接触虽不算多,但知他性子温润,武功出众,又相貌俊朗,确实是妹夫的好人选。
见他神情有些古怪,慕白心下虽奇,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道,“那我便不打扰萧公子了,萧公子慢走。”
萧濯“嗯”一声,眸光在慕白面上一扫,方缓缓收回目光,“那我先走了。”
“好。”慕白冲他拱手一礼,进了府内。
萧濯深吸一口气,又继续朝前走去,嘴角一抹自嘲的笑意。他连妹妹都没有认回,怎么还想到妹夫上去了。
神思恍惚间行到了大街上。
刚过完年,气温虽然还很冷,街上却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萧濯心思颇有些浮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慕容家存于世的唯一血脉,却不想,他居然还有一个妹妹在人世,而这个妹妹,他之前还曾冷眼相待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到底,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容筝呢?
叹一口气,缓缓抬了头。
却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快走到沉香阁了,看着不远处在阳光下发出光芒的招牌,他眸光动了动。
思忖许久,终究还是抬步走了上去。
可等真正站在沉香阁店铺前时,却又一时生出怯意。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容颜有几分缥缈出尘的通透感,倒惹得路过的小姑娘家忍不住侧目。
萧濯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直直盯着铺子里的情形。
这几日气温略微升高,出来走动的人多了不少。店铺里有几位世家小姐在看着香料,小二都在忙着招呼他们,并没有看到铺子外站着的萧濯。
萧濯呆呆地站了一会,终究还是鼓不起勇气,脚尖一旋,刚要转身,余光却瞥见一道婀娜的身影从楼上走了下来,只惊鸿一瞥,便觉眼熟。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朝那人望去。
袅袅下楼的那人,果然是许久未见的容筝。她今日一袭白底绣秋海棠湖绸襦裙,衬得人眉目清婉,身子清袅,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濯觉得她面色似有些苍白。
难道是她最近太累了?
想到那次在小巷中碰到她遇险一事,不由眼神一黯。那次的事,他后来也听慕白无意间提起过,是容家三小姐容瑟对她心怀嫉妒,所以才雇了人来害她。这么看来,虽然容老爷容夫人疼她,她在容家的日子,或许也没有那么好过。
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还得支撑着这偌大的店铺,难怪会面露疲累之色。
想着想着,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只是,他现在身份尚未恢复,慕容家也尚未平反,这个时候与容筝相认,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重重叹一口气,终究还是垂了头,转身准备离去。
却不想,在这当口,容筝正好看了过来,一眼便认出了萧濯。微微一怔,还是走了过来。
萧濯刚转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悦的语声,“萧公子请留步。”
身子猛地一颤,萧濯眼中有慌乱浮上。深吸一口气,他还是转身望了过去。
只见容筝站在店铺门口,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湖绸襦裙上绣着的秋海棠在阳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映出她眼底的春意明朗。
“萧公子是要来买香料吗?”容筝浅笑着开口。
萧濯垂了眼帘,有些不敢看她明澈的双眼。毕竟,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因着容家的缘故,对她态度并不好,这会子到底有些心虚。
“没……没有。”顿了顿,萧濯喃喃出声。
容筝有些狐疑地蹙了眉头。
方才她无意间看到站在店铺外的萧濯,看样子似乎来了好一阵,她见店里小二都在忙,便亲自迎了过来。不知为何,对于萧濯,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然而上次萧濯的冷漠态度,让她难免有些望之却步。
但想了想,毕竟来者是客,还是温声开口道,“那……萧公子可要进来坐坐?”
她不过是因着礼貌随口问问。从上次萧濯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心知萧濯十有八九会开口拒绝,没想到,萧濯怔了怔,竟然点了点头,答了句“好”。
这下轮到容筝愣住了,虽有不解,还是很快舒展了眉头,微微侧身一让,“萧公子,请。”
萧濯回了神,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就答应了容筝的邀请,只是答都答应了,也没有再改口的道理。况且,他心中有愧,又担心容筝在容府过得好不好,思考一瞬,还是随着容筝进了铺子。
因着铺子里有不少人,容筝想了想,转头看向萧濯,笑了笑道,“萧公子不介意的话,楼上坐坐可好?”
萧濯点头,在她清澈眸光的注视下微垂了头,淡淡应一声,“好”。
容筝便吩咐小二上壶茶来,同萧濯一道,一前一后上了楼。到了二楼,容筝脚步一顿,还是将萧濯领到了她平日调配香料的那间雅间。
两人刚一坐下,小二便上了茶来,放下茶壶和茶盏后很快又退了出去。
容筝拢住袖口,拿起茶壶,缓缓向青瓷茶盏中注入幽碧的茶水。
很快,一室茶香。
她将其中一只杯盏朝萧濯推了推,语声清悦,“萧公子,请喝茶。”
“谢谢。”萧濯低低应了,伸出手捧住了那只茶盏。
容筝笑笑,“萧公子今日过来,不是来看香料的?”
萧濯摇摇头,抬头看一眼容筝,很快又垂了头。
“那……萧公子是来找我的吗?”容筝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萧濯有些奇怪。上次见他时,他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冰冰的神情,这次却全然没了上次的冷漠之感。
萧濯睫羽微微一颤,捧住茶盏的手紧了紧,缓缓抬头,“嗯。”
容筝一怔,斟酌着开口道,“萧公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萧濯缓缓舒一口气,“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容筝愈发不解了,“萧公子为何需要跟我道歉?”
萧濯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眼底有浮光涌动,理了理纷繁的思绪方开口道,“我……我上次对你态度不大好,你……你别忘心上去。”
容筝这下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离上次她和萧濯见面已经过去好久了,先不说她觉得上次萧濯的态度并没有什么问题,就算真的要道歉,也不该托这么久才是?除非,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意识到了上次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妥?
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萧濯知道她又不足之症这件事,但这件事除了她父母,她便只告诉了宋清欢。但是以宋清欢的性情,自己既请了她保守秘密,她便不会随意同他人说起这件事的。
那……好端端的,萧濯为何要上门来道歉?
看了萧濯一瞬,她笑笑,“萧公子客气了,上次萧公子并没有不妥之处,你不必放在心上。”
萧濯“嗯”一声,却又局促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容筝瞥一眼萧濯通红的耳根,不免有些失笑,没看出来他还是容易害羞的性子啊?敛了敛唇瓣笑意,刚要开口说话,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她眉头一蹙,沉声开口,“进来。”
小二推门而入。
“什么事?”
“二小姐,店里来了位叫慕白的公子,说是想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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