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棋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最终在沈初寒脚尖前停了下来。
沈初寒低了头看去。
棋子圆润光滑,并未破损,在明暗灯火中散发着润泽的光芒。
他俯身,拾起棋子,指尖捻住放在桌上一角,抬眸向萧望看去。
萧望眼中暗色翻滚,一脸震惊和自责之色,苍白的嘴唇蠕动着,似想说些什么,可半晌也没有挤出一个字,只将手猛地一捶桌面,懊恼地低垂了头。
桌子震了震,棋盘上的棋子也被震得有些错位。
沈初寒手指曲起,闲闲敲了敲桌面,凉淡开口,“外祖父,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您也不必想太多。”
萧望抬了头看着他,眉头皱作一团,许久,才长长叹一口气,语声中藏着无尽的哀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带伊儿入宫。”
若是萧菱伊没有入宫,她就不会遇到君无尘和君无垠,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的事了。
沈初寒凝视着他,望见他眼底无穷无尽的懊悔和自责,眼中冷意退却些许。“相信母后不会后悔遇见父皇的。”终究,他还是淡淡地开了口,“外祖父也无需太过自责了。”
萧望双手捧住脸颊,鼻息粗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母后前半生已经过得很苦了。她是极重亲情的人,希望外祖父和萧家不要再让她失望。”
听出沈初寒话中有话,萧望深吸一口气抬了头,“皇上的意思是?”
“外祖父有没有想过重新搬回临都?”沈初寒也不同他兜圈子,说回了正题。
萧望一怔,重新理了理思绪方开口道,“先前,萧家之所以偏居此处,其苦衷,相信皇上也能明白。”那个时候,只要君无垠还在位一日,他们就不可能重回临都。
沈初寒点头,“如今局势已然不同,掌权的是朕。萧家诸人,都是可用之才,外祖父若是同意萧家再次入仕,朕自然是求之不得。更何况……”
语气微微一顿,审视的目光往萧望面上一瞟,“外祖父一家若是能搬去临都,相信母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萧望垂了眼帘,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沈初寒此番前来,果然不只是认亲这么简单。不过,他没想到他会如此毫无芥蒂地提出重新启用萧家的建议,难免有些错愕。
说实话,在此之前,萧家出仕也是无奈之举。
萧家是百年大族,向来在朝中占据重要地位,到他这里却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心中不免会有不甘,百年之后又如何面对萧家的列祖列宗?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看不到萧家子弟重新入仕了,却没想到,眼下就有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自己眼前。
只犹豫了片刻,他很快抬了头,神情坚定,深吸一口气道,“既然皇上信任萧家,那么,萧家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他们已经对不起萧菱伊了,既然沈初寒开了口,他们自是要无条件支持他的,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点点偿还吧。
这便是答应了。
沈初寒微扬了唇角,“多谢外祖父的支持,如此,朕也能安心不少。”
“阿瑾和阿瑜得我悉心教导,想必能帮到皇上一些。至于小一辈的人,阿榛是可塑之才,不过阿桦志不在此,而阿楠……”
“萧楠的话,朕想让他先去军中历练一番。”沈初寒接过话头。
萧望微愣,他原本也是打算这么建议的,不过看沈初寒这模样,似乎已经早就有所了解?
见萧望面露不解之色,沈初寒开口解释,“白日在府中闲逛时正好碰到了他,听闻他有参军的意向,朕便向他提出了这个建议,他自己也同意了。若是外祖父没有意见的话,等回了临都,朕就派人着手安排。”
萧望定了定神,点点头,“先前我之所以不同意阿楠去参军,主要还是怕他在军中会受到不公正待遇,当然了,也怕传入君无垠耳中,引起他的猜忌。如今这些没了这些顾虑,阿楠能在慕容将军手下历练一番,对他自是极好的。”
萧望本就不是迂腐之人,这等好建议,又怎会拒绝?
“朕还有一事,需外祖父帮忙。”解决了萧楠的事,沈初寒眉头微舒,接着开口。
“皇上请讲。”
“朕想请外祖父亲自出山。”沈初寒语气沉沉开了口。
萧望再次愣住。
他如今年岁已大,原本就想着含饴弄孙度过剩下的日子了,根本就没想到沈初寒会请他再次出山。所以方才同沈初寒说的时候,也只推荐了萧怀瑾他们。
“皇上,我年岁已大,怕是不再适合再次入仕。”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推拒道。
沈初寒笑笑,“外祖父太自谦了。”他伸手给萧望倒了杯茶递过去,“实际上,朕这才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请外祖父出山。”
萧望眉头微蹙,接过茶盏道了谢,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沈初寒。
沈初寒甩袖一拂,原本敞开的书房门“砰”一声的关上,确认两人的话不会被他人听到后,他这才接着开口,“过些日子,朕可能需要离开临都一段时间,外祖父也知道,朕刚继位,虽然朝中看着尚算平静,但这平静表面下却还有不少暗涌,所以朕必须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帮忙处理朝政。”
“不知皇上要去哪里?”萧望有些吃惊。
沈初寒并没有正面回答,只看着他道,“具体的内情,等到了临都之后朕会同你细说,还请外祖父务必要帮朕这个忙。”
萧望看着他精致的眉眼,恍惚间似看到了萧菱伊的影子,心内一刺,拒绝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了。
无论如何,这是萧家欠他们的,别说只是请他出山,便是让他赴汤蹈火,他也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了下来,“好。”
沈初寒眉头一松,唇角有浅淡笑意漾起,“如此,就多谢外祖父了。”目光在桌上一瞟,;落在棋盘上错位的棋子上,语声淡淡,“这局棋,今日怕是下不成了,改日再来同外祖父切磋。”
说着,起身站起,“时候不早了,外祖父早点休息,我便先走了。”
萧望也跟着站起,点点头道,“皇上也早些休息。”
沈初寒轻笑,步伐一顿,抬眸看着萧望,“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外祖父不必客气,便随母后一道,唤我殊儿便是。”
初到萧府的时候,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但萧望却明显能听出,上一次,他的话中还带着冷冷的疏离,今日这话,却是出自真心,遂也点点头,“好,我便不送了,早些歇着。”
沈初寒点头,走出了书房,清俊身影在月色笼罩下发出淡淡清华。
既与萧望谈妥,沈初寒他们在沧州也不便久待。
因沈初寒急着让萧望复职,便决定让萧望先同他们回临都,萧怀瑾和萧握瑜在沧州处理好事情之后,再举家搬往临都。
至于萧楠那边,得了萧望应允,便是他爹娘再多不舍,也没法再拒绝,替他收拾好行囊,让他随着萧望和沈初寒他们先上京去了。
六月中旬的时候,一行人回了临都。
沈初寒先派人传了信给慕容濯,又派了一小队士兵,同萧楠一道,往崇州去了。
同时,迅速在朝堂上宣布将萧望官复原职的决定,依旧授予其太傅一职。
沈初寒先前亲自去沧州拜访萧府,众人便有了猜想,此时倒也不觉吃惊。况且萧望先前在朝中颇有威望,又有不少门生子弟仍在朝中为官,支持者甚众,故而沈初寒这个决定,并未遭到多少反对。
萧望复职后,沈初寒让人将城中被废弃的萧府仔细修缮一番,让他住了进去。
至此,去玉衡岛前的准备工作基本都已妥当。
这日,下了早朝,沈初寒请了萧望一道同他去御书房,同时又让人将宋清欢也叫了过去。
听到人来报,宋清欢心中清楚,沈初寒要将计划同萧望和盘托出了。
果然,到了御书房,发现慕白也在。
“外祖父。”宋清欢进了御书房,朝萧望盈盈一笑。
萧望回了礼,有些不解地看着沈初寒。他原本以为沈初寒叫他过来是讨论朝政的,但宋清欢既然都来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沈初寒请了他入座,又招手让宋清欢坐到了他身旁,方开了口,“外祖父,今日叫您过来,是想跟您详细说一下前些日子跟您提过的那件事。”
萧望略一思索,很快就反应过来。
“殊儿是说……过些日子你要离开临都一段时间的事?”
沈初寒挑了挑眉,看一眼宋清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地说给了萧望听,“不瞒外祖父,我先前在凉国时身中一种奇毒。”
萧望眼睛倏地瞪大,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你中了毒?”
沈初寒点头,继续道,“那毒虽暂时不至于要命,但每年都会发作两次,所以还是尽早找到解药的好。”
“那可知何处能找到解药?”萧望忙追问。
沈初寒再次点头,“我们已经知道了何处能找到解药,准备过几日就出发。但外祖父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我若离开临都太久,难免造成人心惶惶,所以……我离开临都的事,不打算让众人知晓。”
萧望不解,“那……你殊儿你有什么计划?”
沈初寒看一眼慕白,“慕白与我身形相仿,我准备让他用易容术扮成我的模样。只是慕白于朝政上并无多少涉猎,所以才要请外祖父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辅佐朝政。”
萧望闻言露出吃惊之色。
不得不说,沈初寒这计划着实太大胆了些。可确实如他所说,这个时候他若离开,朝中难免不稳,更别提虎视眈眈的其他三国了。
他沉吟片刻,看向宋清欢道,“欢儿也一同前去吗?”
宋清欢点头,“过些日子便是我父皇的忌辰了,我会提前放出风声,说要上城郊天宁寺住一个月替父皇念经祈福。”
“那……仪嘉帝姬那边?”
“到时只能请母后辛苦一下,帮忙带一阵子忧忧了。”
见两人诸事都已安排妥当,萧望心知他们已下定了决心,遂不再劝阻,点点头道,“好,既然你们都已经安排好了,我这边会全力配合慕白的。”
“有劳外祖父了。”沈初寒道,慕白也跟着行礼谢过。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阿殊,你是不是还要同外祖父具体商量一下?”
沈初寒点头。
“那我便先去看看忧忧,你们慢聊。”萧望虽然曾辅过政,但他毕竟十多年未入仕,有些朝政上的事,还需要沈初寒提点一番。
沈初寒正有此意,便未留她,目送着她离开了御书房。
回了华清宫,宋清欢让沉星去抱了忧忧上来。
尚未见着人影,远远便听到了忧忧奶声奶气的呼喊声,“母后……母后……”话音落,沉星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怀中正抱着忧忧。
见到宋清欢,忧忧挣扎着要下来,沉星便弯腰将她放了下来。
“母后!”忧忧一着了地,便“咯咯”地笑着,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殿下小心!”身后的沉星惊呼一声,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宋清欢也笑着走下高阶,朝忧忧张开手,一错不错地望着她。此时,忧忧正好跑了过来,一头扑进了她怀中抱住。
沉星这才舒了口气,停下脚步。
宋清欢如今怀了身孕,不适宜用力过度,便没有抱起忧忧,只牵着她往内殿走去。
“忧忧今日可还乖?”到了内殿,宋清欢将她抱上窗旁的软榻,笑盈盈望着她问道。
忧忧点点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奶声奶气道,“母后,忧忧今日可乖了,文姑姑还夸忧忧了。”她口中的文姑姑,是从前忧忧在寒王府中的奶娘,因为性子柔顺,将忧忧带得好,忧忧又恨喜欢她,所以让她也跟着一同进了宫,平日里负责伺候忧忧的衣食住行。
“忧忧真乖。”宋清欢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母后,弟弟今天乖嘛?”忧忧在软榻上爬到她身边,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隆起的腹部,满是好奇之色。
宋清欢柔和地浅笑着,“弟弟今日也很乖哦。”
“文姑姑说,再过几个月,弟弟就能从母后的肚子里出来了是吗?”忧忧歪着脑袋好奇道。
“是哦。”宋清欢点头,“不过,也有可能是妹妹呢。忧忧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忧忧将脸贴近宋清欢的肚子,“忧忧都喜欢。”说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母后,我能摸摸吗?”
宋清欢笑着点头。
忧忧的小拳头蜷了蜷,很快展开,轻轻地落在宋清欢的肚子上。
她的手刚放上去,宋清欢便感到肚子里的宝宝似乎动了一下,她一怔,有些没回过神来。忧忧初始也吓了一跳,将手猛地缩了回去,忽的想到什么,抬起眼看向宋清欢,兴致勃勃地叫道,“母后,弟弟动了!”
她说话的功夫,宋清欢感到脖子上蓦地一凉,低头瞧去,见那块青鸾玉佩忽然发出幽幽光芒,一闪一闪,甚是神秘。
宋清欢越发愣住。
见她垂了头,忧忧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见到那发光的青鸾玉佩,愣了愣,忽的眨了眨眼,愈发好奇,小手一指,“母后,这是什么?”
宋清欢将青鸾玉佩从脖子前摘下,递给忧忧,“这是母后的玉佩。”
“玉佩?”忧忧越发好奇,伸出小手接过。不料,青鸾玉佩刚一落到忧忧手中,那道奇异的光泽却越发明显了,连带着连忧忧的指尖似乎也发出五彩光芒。
而这时,宋清欢感到体内的灵力开始异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