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刚蒙蒙亮,邯郸城还在沉睡中,四下万籁寂静,一时间,只能听见沈初寒胸膛处强有力的心跳声。
宋清欢闻言微惊,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着楼下动静。
果不其然,听了一会,宋清欢脸色一变。
她确实听到了窗外有窸窣声传来,听方位,似乎来自他们窗户下紧邻的天井,此刻时辰尚早,客栈中的小二还没起来,她听到的声音,不可能是来自小二。
那么……
她微微仰头,看向沈初寒,两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昨夜刚说到玉衡岛四周的结界被打开,今日便来了人,可真真是神速啊。
不过,她有一事不解。
她看过苍邪剑中藏着的地图,玉衡岛与此处距离虽近,但绝非一天的路程便能到达。昨日玉衡岛结界刚被打开,今日长老们便到了?除非他们会御剑飞行之类的本事,否则,这速度,未免有些快得匪夷所思了。
刚这么一想,沈初寒低沉的声音便落入耳中,“阿绾,楼下来的,应该不是扶澜族长老。”想来,也是同宋清欢一样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宋清欢赞同地点头,压低了声音道,“难道……是族中派人来先查看情况的?”
“很有可能。”沈初寒应了,沉默一瞬,语气愈沉,“阿绾,我下去看看情况。”
宋清欢刚想说她也跟着一起去,话未出口,沈初寒却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温声道,“阿绾,下面情况未明,你就在这等着罢,我去看看,很快便回来。”
见他开了口,宋清欢也不好再坚持,再者如今她有孕在身,行动不如先前灵活,确实不大适合此时跟着下去。遂点点头应了,低声叮嘱道,“好,那你小心些。”
“好。”沈初寒应一声,掀开被褥起了床,穿好外套,又替宋清欢仔细掖紧了被角,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阿绾,那我先下去看看。”
宋清欢点头,目送着他悄无声息地推开窗,身影很快消失在天边。
沈初寒走后,宋清欢睡意全无,起身将天蚕软鞭放在枕头旁,凝神屏气地听着下方的动静。
说来也奇怪,没过多久,楼下似有所无的窸窣声渐止,四周又恢复一片幽静无声。
等了一小会,天边现一缕橙色光芒,太阳渐渐升起,朝阳的光芒透过窗扉投射进来,清晨的宁静被打破,邯郸城的百姓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见沈初寒久去未回,宋清欢难免有些担忧,起身坐起,刚欲下榻,却见窗外黑影一闪,紧接着,半掩的窗户被推开。
直到看清来人是沈初寒,宋清欢握住天蚕软鞭的手方松开,朝沈初寒笑笑,见他面色无恙,不由松了口气。
她起身下榻,穿好绣鞋,沈初寒已拿了外套过来给她穿上。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宋清欢给他斟了杯茶递过去,眸光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去查看的时候,天井处的阴影里果然有人。”沈初寒接过茶杯喝一口,眉眼间一缕从容,在桌旁坐下。
“是扶澜族的人?”宋清欢也跟着坐下。
“瞧着不像是邯郸城中的百姓。”沈初寒点头,“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并未现身,只暗中观察了一番。”
“他们来做什么?”宋清欢忍不住追问。既然来了,又为何不现身?
“他们在天井中待了一会,其中一人,手中拿了一个罗盘,模样同仙君庙中的那个有些相似。”沈初寒神情沉静,眼中一片漆黑,没有多少起伏。
宋清欢倒是略有吃惊,既然手中拿着探测灵力的罗盘,这么说来,果然是调查他们来了?
眉头微蹙,她看向沈初寒,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么看来,这几人,果然是扶澜族长老先派来查探情况的。”
沈初寒颔首,“我听到他们说了句就是这里,然后略微商讨了几句,很快跃出了天井。”
听到这里,宋清欢抿一抿唇,如雪的眸光中有深意闪过。她抬眸,目光正落入沈初寒幽沉如海的眸子里,“你跟了上去?”
若非如此,又怎会到现在才回?
沈初寒轻笑一声,“不错。我想看看,他们下榻何处。”
“如何?”
“是城中另一家唤作开阳的客栈。”
听到这名字,宋清欢原本绷着的情绪陡然一松,眼中有错愕闪过。开阳……这已是北斗七星之一,看来,整个邯郸城倒是跟玉衡岛“杠上了”。
“来了几人?”她抿了抿唇,压下嘴角笑意。
“来探听情况的有三人,瞧着轻功不弱,不知武功如何。”
宋清欢应一声,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向沈初寒,“那么,接下来如何?”
沈初寒勾唇浅浅一笑,缓缓张唇,吐出一个字,“等。”
既然扶澜族已经来了人,却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那么,看来下一步就该长老亲自出马了。
既然扶澜族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下榻之处,他们就无需再做什么,只需安心等着扶澜族长老找上门便是。
“好。”她长舒一口气,点头,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动,修长的指节在淡淡的阳光下泛着经营的微光。
沈初寒弯了唇角,清润的眸光看着他,语气是惯常的温柔,“从玉衡岛到此处,约莫也需要两三日的路程,我们便暂且在此静候两日。正好有空陪你去城里走走。”
宋清欢看着他清朗玉润的眉眼,心中越发安定,扬唇一笑,语声中已然带上轻快,“难得阿殊有这余暇时光,我可得好生利用才是。”
毕竟,待扶澜族长老一来,事情会有怎样的发展,谁也没办法预料。
“好,先吃饭吧。”沈初寒温柔地看着她笑笑,唤了流月沉星进来服侍梳洗,又让小二端了早饭上来。
用过早饭,宋清欢同沈初寒说了声,去了君熙房中。
彼时君熙也刚吃过早饭,正在同云歌说着什么,听到敲门声,便让云歌去开门。
云歌拉开门一瞧,见是她,忙转头看向君熙道,“殿下,娘娘来了。”
君熙抬眸一看,起身站了起来,“阿欢来找我的?快进来吧。”
宋清欢进了房间,在君熙对面坐下,看向她笑笑,“嫂嫂昨夜睡得可还好?”
君熙点点头。
她是何等聪敏之人,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她眼中有狐疑之色,“怎么?可是昨夜发生了什么?”
宋清欢便将早晨的事说给了君熙听。这几日,君熙虽未同他们一起行动,但花岗村也好,仙君庙也好,这些事宋清欢都让云歌同君熙说了,所以她一听宋清欢这话,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
宋清欢点头,开门见山道,“扶澜族来人了。”
君熙英挺的秀眉一挑,语气带上几分沉凉,“是扶澜族长老?”
“不,估摸着只是先来查看情况的人。”她一顿,接着道,“昨天夜里我和云歌感受到了灵力的异动,估摸着该是长老们出岛了。按照一般情况,大概两三天后就能到达邯郸城。”
“阿欢和皇兄打算守株待兔?”君熙看着她微微一笑,眸中有光泽透出。不得不说,君熙与沈初寒虽只是堂兄妹,但眉眼间这种沉然之色,却偶有相似之处,看得宋清欢微怔。
她敛下睫羽,很快也跟着一笑,“嫂嫂果然一点即透,这几日,嫂嫂就安心地在城中逛逛,权当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甚好。”君熙跟着莞尔,眸中有深沉的色泽一闪而过。她和宋清欢都明白,扶澜族长老来之前的这两三天,怕是他们这段时间仅剩的闲暇时光了。
同君熙又闲聊了几句,宋清欢方回了房中。
其后的几日,宋清欢果然过得很轻松,时不时拉着沈初寒或君熙上街溜达一番,感受着临海小城的风土人情。
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倏然而过。
这日,宋清欢午间睡得久了些,起来有些头晕,见沈初寒无事,便拉着他一道去街上逛逛,因没打算走远,便也没带流月沉星,只两人轻装上阵出了门。
此时已是七月盛夏,好在邯郸城临海,气候倒也宜人。不过宋清欢如今月份大起来,也没办法逛太久,四下走了一会,脚下难免酸软。
沈初寒见她面露疲色,便带了她在一处茶楼歇脚,另传讯给玄影,让他让流月驾着马车过来接他们。
进了茶楼,小二他们气质不凡,直接将两人往楼上雅间请。
请了两人进了临街的雅间,又问了他们喝什么茶,小二便退了出去。
宋清欢将半掩的窗户推开,此时太阳渐西,温度也降了下来,吹进房中的风带着淡淡的湿气,倒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他们坐在窗旁的茶桌旁,宋清欢双手托腮,眯了眯清冷的眸,目光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
沈初寒瞧见她额角的汗珠,从袖中掏出帕子,伸手替她轻柔擦去,语带自责,“我不该带你走这么远的。”
宋清欢收回目光朝他笑笑,“无事,方才运动一番,此时倒觉得身子清爽不少。”
说罢,她再次看向窗外热闹熙攘的街道,眼角带了几分润泽,口中闲闲开口道,“阿殊,今儿已经是第三天了,你说,扶澜族长老他们什么会来。”
“最迟明日。”比起宋清欢的心神不定,沈初寒明显冷静得多。
宋清欢抬眸瞧见,见他容光艳绝,清风朗月,眸光似清晨的朝露般带着淡淡的沁凉,无端让人心中一定。
不由也挽唇笑笑,吐一口心中浊气,“是了,反正迟早会见面,又何必在乎这一日?”
话音落,却见沈初寒清润的目光蓦地一沉,视线看向下方街道。
她微怔,也随着他的目光朝向看去。这一看,立马便知晓了沈初寒方才为何色变。
只见熙攘的人群中,从不远处走来几人,皆是普通布衣短打,低垂着头,步履匆匆。虽然乍一看上去并无异常,可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几日步履轻盈,气息平稳难辨,绝对有武在身。
而且,他们越朝这边走近,宋清欢明显感觉到体内灵力的异动。
其中一人,瞧着颇有几分眼熟,狭了眸子一看,顿时想起了在何处见过他——玉衡仙君庙。
此时朝这边走来的那三人,当中那位中年男子,怕正是扶澜族的水长老。虽然十多年过去了,水长老的面上也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但宋清欢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她抬了头看向沈初寒,压低声音道,“阿殊,果然来了。”
沈初寒点头,眸光在三人身上飞快一扫,将来人认了个大概。
据云歌所说,如今族中五大长老,木、火、土长老为女子,金长老和水长老为男子。
来的三人,除去中间的水长老,剩下两人身形纤细,皆为女子,想来便是木、火、土三位长老中的其中两位。
此时他们已经过了一条岔路口,若是要去开阳客栈,得于此处转弯才是。可是他们脚步未停,径直往前头而去,看行进的方向,似乎正是朝玉衡客栈而去。
宋清欢略有吃惊。
难道……他们不先去开阳客栈与族人汇合,而是直接就上门去找他们?
眸光一转,看向沈初寒,“阿殊,我们要不要现在回去?”
沈初寒依旧是老神定定的模样,眉眼舒展,眸中未有急色,如月色下泛着波光的湖水,教人也跟着冷静下来。
“等流月的马车过来了再回去便是。”他开口道。
听着他温润如旧的话语,宋清欢也跟着放松下来。许是最近有孕在身,虽然身体上没有什么不适,性子却比从前急躁不少。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便是扶澜族长老找上门来,她也丝毫无需担忧。一则,是因着她扶澜族圣女女儿的身份,二则,她手中握有苍邪剑,无论如何,扶澜族众人也该对她以礼相待才是。
想通了这一点,眼中浓雾散去,朝沈初寒笑笑,“好。”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又喝了会茶,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流月熟悉的声音传来,“少夫人,是我。”
“进来。”
门被人从外推开,流月走了进来,关上门上前两步,朝宋清欢和沈初寒一礼,“殿下,皇上,马车就停在楼下,你们可要现在回去。”
宋清欢“嗯”一声,眸光一转,“流月,你出来的时候,客栈可有新的客人入住?”
“新的客人?”听到宋清欢蓦然开口的这话,流月愣住,眯着眸子想了一会,才迟疑道,“殿下这么一说,奴婢倒是想起来了,奴婢驾着马车从旁边的小巷中拐出来之际,的确看到几个人进了客栈。奴婢以为是吃饭的百姓,便没有多看。”
语气一顿,不解地看向宋清欢,“殿下,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欢语气沉沉,“扶澜族长老怕是来了。”
流月一惊,看宋清欢这神情,莫非……方才她见到的那几人,便是扶澜族长老?
犹自走神之际,宋清欢的声音再度响起,“云歌在客栈中吗?”
流月摇摇头,“奴婢出来之前,正好瞧见云歌出去,说是替长帝姬殿下出去买些东西。”
这么说,云歌现下没在客栈中,那么,他们在客栈中探查不到灵力的气息,势必会在那等着。
灵力之间虽然有互相感应的作用,但却并非是实时的,也就是说,身怀灵力之人,有时会感到周边有同样的灵力,从而引起体内灵力的异动,但却没办法运用灵力去追踪一个人。
扶澜族长老虽然灵力比一般族人要强,却也同样做不到用灵力探查人下落,否则,宫泠母亲和宫泠也不至于潜藏了那么多年未被发现。
至于母妃,她是圣女,扶澜族自然得举全族之力寻她回去,期间用的法子,定然不止灵力感应这一个。
这样也好,就让他们去会会这传说中神乎其神的扶澜族长老罢。
唇角一扬,眸光愈发幽深,似笑非笑地觑着沈初寒,语气清润,带上几分跃跃欲试,“阿殊,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见她面若桃李,眸中有慧黠之色闪过,沈初寒不由也抿唇笑笑,心知过去那个古灵精怪的宋清欢又回来了,点一点头,起身站起,“走吧,回客栈。”
两人下了楼结过账,径直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待两人坐稳,流月一扬马鞭,往玉衡客栈驶去。
茶楼与客栈间的距离并不远,很快,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下了车,流月自去停车。
宋清欢则同沈初寒一道,往客栈里头走去。
一进大堂,便觉气氛有些奇怪。
明明是吃晚饭的时候,大堂里却空空荡荡,要说平常这个时候,都会见到出海归来的渔民在此三三两两吃个便饭,今日大堂中,却只有一个角落坐着三人,低垂着头。虽是背对着他们,背影却有些熟悉。仔细一瞧,正是方才在茶楼上见到的那三位长老。
瞧着架势,想来是他们将大堂给包场了。
宋清欢同沈初寒对视一眼,假装没发现异样,不动声色地朝楼梯口走去。
只是,刚走没几步,原本低头不动的三人突然抬头望来,犀利的眸光在宋清欢和沈初寒面上一扫,眼中有凛然之色。借着这机会,宋清欢也用余光看清了他们的容貌。
水长老容貌自不必说,与仙君庙中的雕塑有几分相似,虽人至中年,仍有几分儒雅之气,容貌气度自不必说。
至于他身侧的两名女子,左边一位,身材颀长纤细,瞧不出年纪,四十岁左右的模样,肤色白皙,秀眉凤目,眉眼间三分英气,神情间冷若冰霜,能看出年轻时也必是位美人。
另一位身材略显丰腴,亦是貌美,一双狭长的凤眼写满风情,眼波一动,顿时百媚横生,自有中成熟妇人的惑人气韵。
关于扶澜族中的五位长老,宋清欢先前从云歌口中了解过他们的情况。只是真正见到面前这两位各有千秋的女子时,她仍有些难以置信。若非提前知晓,她怎么也不会将她们与族中长老的形象联系起来。
不过,根据云歌的描述,她大概也猜出了眼前这两名女子的身份。
左侧那位冰霜美人,应该便是族中的木长老,名讳姞羽。右侧那位妖娆美人,则是族中的火长老,名讳姬纾。而水长老的名讳,则唤作姚扶桑。
扶澜族人是上古九天玄女的后裔,又避世已久,因此,族中姓氏只有上古八大姓:姬、姜、姚、嬴、姒、妘、妫、姞。而且,子女均是随母姓。譬如宋清欢母妃妘璃的姓氏,亦是出自这八大姓。也就说,如果宋清欢出生在玉衡岛上,她就不会姓宋了。
宋清欢冷冷收回目光,神情却越发凛然。
果不其然,三人打量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没多久,木长老姞羽突然眼波一横,手势变幻,一道幽幽绿光蓦地朝她和沈初寒射来。
沈初寒揽着宋清欢的手一紧,不慌不忙地朝旁一避,堪堪躲开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