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欢倒吸了口凉气。
当年建安被叛党杨复攻陷,聿国覆灭,刚继位不久的新任聿帝宋琰、皇太后魏芷彤及其母家魏家全数被斩,叛党首领,前昭明太子的后代杨复终于得以登基,取昭明太子封号中的“明”字,改国号为明。
却不想,当初在叛军攻城中起重要作用的前聿国太尉宁腾跃竟出其不意,在与杨复议事之时,藏匕首于袖中,将杨复刺杀当场。
这之后,宁腾跃铁腕手段,推翻仅存在了十来天的大明,登基为帝,再度改国号为燕,封其妻为皇后,其子宁骁为太子,其女宁姝为安宁帝姬。
燕国建国后,因历经数次叛乱,国中元气大伤,是以燕帝一直低调行事,休养生息。这几年,燕国在四国中的存在感极弱,从不主动招惹是非。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起兵攻打昭国。
若说这件事上凉燕两国没有串通好,宋清欢却是怎么也不信的。
“他们想来个左右夹击?”宋清欢冷笑一声,眸光微冷。
“若不是与凉国结成了同盟,我想,宁腾跃应该不会这般大胆。”沈初寒点头,肯定了宋清欢的猜想。
“燕国边境如今局势如何?”宋清欢问。凉国边境有萧濯领兵,自不用担心,但燕国与昭国边境向来太平,是以驻兵算不得多,将领能力也只是平平。
沈初寒当初即位后,因急着来玉衡岛,所以国中事务、官员任命等并未完全安排妥当,此时燕国突然出兵,的确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沈初寒眉头微皱,“勉强还能抵挡,但战事确实有些吃紧。若不尽早想出对策出来,迟早会被燕国攻破边防线。”
顿了顿,他又道,“燕国军队,如今是宁骁亲自领兵。”
宋清欢讶然。
当初,宁腾跃受封镇北将军,戍守燕国北境,宁骁也是自小在幽州长大,对幽州军防了若指掌,由他在燕国北境领兵,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是,宁骁如今身份不同往昔,毕竟是一国太子,此番竟仍然亲自出马,看来,宁腾跃对此战是势在必得。也许蛰伏了这么几年,他也觉得是时候亮亮燕国的爪牙了。
“阿殊可有什么合适的将领人选?”宋清欢敛下心思,又问。
沈初寒沉吟片刻,“先前我登基之后,便想让玄影和慕白由暗转明。他二人武功高强,若去军中,势必是如鱼得水。所以镇守南境这事,原本派慕白去是再合适不过了。”
宋清欢低垂了头。
慕白的确是合适的将领人选,但如今慕白在临都假扮沈初寒,分身不暇,着实有些难办。
见宋清欢眉头紧蹙,沈初寒搂了搂她的肩,温声安慰,“好了,这件事阿绾就不用操心了。南境那边,应该还能抵挡一阵,到时看看情形再说。”
宋清欢没有出声,依旧垂着头在想些什么。
沈初寒有些生奇,微弯了腰,凝视着她的双眸,“阿绾,你在想什么呢?”
宋清欢却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向沈初寒,眸光坚毅,“阿殊,我看,如今这种情况,不如……你先回临都吧?”
沈初寒一怔,气息突然沉了下来,眼中有着席卷而来的风霜。
宋清欢见状,忙开口解释,“阿殊,你听我仔细分析。”说着,拉着他在桌前坐下,“眼下这种情况,显然苏娆已经把目光瞄准了临都,她恨我们入骨,又怎会善罢甘休?势必会趁着这机会大举进攻。北境虽有萧濯领兵,但南境呢?我与宁骁打过交道,他在用兵打仗上继承了其父的骁勇,不是等闲之辈。若我们不尽快采取措施,南境堪忧。”
沈初寒没有出声,气息虽仍有些沉郁,但眼中厉色好歹退去些许。
宋清欢见状,再接再厉接着道,“方才你也说过了,慕白乃南境带兵将领的不二人选,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回临都,派慕白去南境,如此一来,既安了众人的心,又能解了南境之急。”
“你怎么办?”沈初寒凝视着她,眼底波涛暗涌。
“我……”宋清欢咬了咬下唇,“我既答应了几位长老,就势必要等到圣女大选结束之后才能离开玉衡岛。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真的要我当圣女,那我恐怕还要在岛上待一段时间,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能回临都与你会合。”
“我不同意。”听到这,沈初寒想也没想便拒绝。“怀忧忧时我便没有陪在你身边,让你一路辛苦颠簸,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让你再遭受同样的苦楚。”
“阿殊……”宋清欢知道,如今在沈初寒的心目中,比起江山,自己才是第一位。可是眼下情势分明危急,她不甘心让昭国的领土落入凉国或者燕国任何一国之手。苏娆和尹湛与他们是死敌,至于宁腾跃他们,父皇的死与宁家脱不了干系,她又怎会愿意看着他们坐收渔利?
“阿殊。”她想了想,语气愈沉,“不光凉国和燕国,你可别忘了,宸国与昭国也有一小段相邻的边界。听说如今苏镜辞颇受宸帝重用,大半政事都是他在处理。苏镜辞是个聪明人,你觉得,他会放弃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么?我这里有母妃照料,不会有事的。”
听到苏镜辞的名字,沈初寒的眸光波动几分。
苏镜辞对宋清欢有情的事他自然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先下手为强,说不定苏镜辞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宋清欢身上,因此对沈初寒而言,苏镜辞这个名字,同苏娆一样,都让他万般厌恶。
见沈初寒终于有所动,宋清欢微松一口气,知道他还不至于太过固执,只要自己再多加劝说,一定能劝动他的。
唇一张,刚要再说,沈初寒却摆了摆手,“阿绾,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如今云倾大陆上的形势我也清楚。”顿了顿,“圣女大选就在三日后,不管如何,一切等到圣女大选结束后再作打算。”
宋清欢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便也没有多说,点点头应了下来。
*
很快,三日过,圣女大选之日到了。
同那日一般,宋清欢他们早早就聚集在了玄殿之中。宋清欢怕沈初寒等得无聊,这一次,并没有让他一同前往。
许是有了前次的教训,今日嬴天舒来得很早,见宋清欢进来,朝她招了招手,“妘绾,坐这边来。”
宋清欢轻笑一声,走了过去。
姬夜紧随其后而来,瞟一眼坐席,目光在嬴天舒和宋清欢面上一顿,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走到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来齐。
这一次,殿中的气氛又与上一次不同,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沉重的心态,皆低垂着头,心思各异,席上的瓜果几无人动,唯有嬴天舒吃得不亦乐乎。
看着一旁嬴天舒优哉游哉的模样,宋清欢不由失笑。
与嬴天舒这样乐天性子的人待一起久了,心绪仿佛也不由自主开朗起来。
嬴天舒啃完一个瓜果,优雅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朝宋清欢看来,“大家怎么都不吃啊。”
宋清欢笑,“这种情况下,怕是也只有你吃得下了吧。”
嬴天舒眼尾灿然一扬,不以为意地笑笑,“为什么吃不下?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今日会发生什么,日子还要照过不是?”
宋清欢盯着他,瞧见他幽幽深瞳中自己的倒影,开口问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嬴天舒扬唇一笑,带了几分佻达之色,“谁知道呢?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瞬,眼角笑意捉摸不透,很快,她便收了目光,什么话都没说。
嬴天舒看她一眼,眸底有亮光微闪。
在玄殿中歇了一会,见时辰差不多了,大家便出发前往圣殿。依旧如前次一般,众人绕道月牙岛海岸线处,与本岛上聚集的族人见过面后,再前往圣殿。
当然,这次见面的主要目的,意在安抚。
圣女大选莫名其妙重开一次,虽然几位长老将雪莲被盗之事瞒得密不透风,但大家总能瞧出些不寻常气氛来,心底或多或少都还存了些疑惑。
还未到达海岸线旁,便瞧见白玉桥头对面果然又是乌压压的一片,族人隔着浅浅的海湾翘首望来,人群中气氛似有些躁动。
嬴天舒看一眼对面之景,突然压低声音开口道,“对了,上次出手害你之人,长老找出来了没有?”
宋清欢看一眼前头几位长老的背影,讥讽一笑。
上次嬴彻所谓事后会给她一个交代的话,不过是敷衍之语罢了。她倒是也能理解,他们本就为了雪莲被盗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又怎会再分神出来替她讨公道呢?
见宋清欢这神情,嬴天舒便知道没有了,抿了抿唇,“奇怪了,到底是谁想要害你呢?你来岛上才多久啊,难道这么快就同人结仇了?”说着,他打量了宋清欢几眼,“不过,妘姐姐,你的性子还真有些冷,这么想想,就算真有仇人,倒也不奇怪。”
听到他这声亲热的“妘姐姐”,宋清欢睨他一眼,“你既觉得我性子冷,又巴巴地来寻我说话做什么?”
嬴天舒“嘿嘿”一笑,“我这人啊,看人特别准。我知道,妘姐姐你虽然瞧着性子有些清冷,但其实心肠很好。再说了,你性子冷没关系,反正我喜欢说话,你只要不嫌我烦便是。”
瞧见他还有些稚嫩的面容,亮晶晶的眸子,宋清欢本想怼回去的话便咽了回去。嬴天舒这有一说一的性子,她确实不讨厌,难得在岛上有个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么一想,神情柔软几分,戏谑道,“你怎知道我心肠好?”
“我说过了,我看人特别准。”嬴天舒笑着,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宋清欢笑笑,没有反驳。
“妘姐姐,你自己有没有什么头绪?”嬴天舒还在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宋清欢又是淡然一笑,悠远的眸光看向对面,眼中笼了一层淡淡薄雾。
嬴天舒见状愣了愣,忽而想到什么,狐疑地看着宋清欢一眼,又左右看了看,方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妘姐姐,你心底里是不是其实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宋清欢瞧见他满目好奇的模样,悠悠然开口,“你方才也说了,我来玉衡岛没多久,平日里深居简出,要跟人结私怨是不大可能的。如此一来,便只剩了另一种可能。”
嬴天舒闻言了然,“你触犯到了旁人的利益。”
宋清欢挑了挑唇,“聪明。那你觉得,我触犯到了谁的利益?”
嬴天舒想了想,忽然瞳孔一张,直直盯着宋清欢,“难道是……?”左右环顾一圈,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难道是……姞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