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身后嬴天舒的异样,宋清欢转头望去,却见他瞳孔张大,死死盯住阿蓝,眼中有震惊之色。
“天舒,怎么了?”宋清欢蹙眉。
嬴天舒没有说话,迟疑着上前两步,眸光一直落在阿蓝面上,眼底神色复杂交织。
阿蓝懵懂地看了他几眼,最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垂了头,略有羞涩。
宋清欢上前,看着嬴天舒又问,“天舒,怎么回事?你认识阿蓝吗?”
“阿蓝?”嬴天舒转头来看着她,墨蓝色深瞳中有雾气缭绕。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宋清欢如实告知。
嬴天舒再看一眼阿蓝,突然一把拉住宋清欢朝外走去,到了屋外,方松开拉住她的手。
见他举止有异,宋清欢也生出些疑惑,“天舒,到底怎么了?”
嬴天舒深吸一口气,“妘姐姐,这个阿蓝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你能否同我详细说说?”
看着他难得肃然的容色,宋清欢眼底有狐疑之色闪过,盯了嬴天舒一瞬,开口,“阿殊在林中遇到一条巨蟒,在追踪那条巨蟒时,进了一个山洞。阿蓝,当时就在洞中的一个陶瓮里,全身浸泡在药水中,脸容肿溃。后来,阿殊将她救了出来。”
“那……她的身份呢?可知是谁将她囚在洞中的?”嬴天舒追问。
“阿蓝似乎很小的时候就被抓进了幽冥森林,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在林中生活。抓她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那男人养她到十三岁,怕她逃跑,便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成日里用她试验一些自己炼制的毒药。”宋清欢将自己从阿蓝口中得知的信息告诉了嬴天舒。
嬴天舒的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些什么,面上是巨大的震惊。
宋清欢盯着他,眸光落入他眼中,迟疑一瞬,开口,“天舒,你是不是……认识阿蓝……?”
嬴天舒抬头,良久,才艰涩开口,“妘姐姐,我怀疑,阿蓝她……她是我姐姐……”
“你说什么?”宋清欢大吃一惊,“你……你确定吗?”
“我……我不知道……”嬴天舒皱了眉头,眼底有痛苦之色,“我只知道自己有个同胞姐姐,可姐姐很小便去世了,我对她的容颜没有丝毫记忆。但是,当我看到阿蓝的那一瞬,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我从前与她认识一般。”
宋清欢压下心底的震惊,仔细思考着这个可能。
从容貌上来说,阿蓝与嬴天舒瞳色相近,五官也确有相似之处。她知道,就算是双胎,也有一种异卵双胞胎,长相容貌上不一定十分相像。
只是,根据嬴天舒先前所说,她的姐姐生下来活到两岁,就不幸夭折,而阿蓝又全然没有小时的记忆,单凭容貌,的确很难确认。
她定了定心神,看向嬴天舒,“天舒,你的姐姐,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辨认的记号?”
嬴天舒拧眉思考一瞬,忽然扬眉,伸手朝背后一指,“我记得曾听娘说过,我姐姐右肩下方的后背上,有一个指甲盖大的蝶形胎记。”
宋清欢看向一旁的妘歌,“妘歌,你给阿蓝换衣衫时,有没有见过一个蝶形胎记?”
妘歌压下心底的惊诧,忙点头道,“是的,奴婢确实在阿蓝背后见过一个蝶形胎记。”
嬴天舒闻言,神情立马变得激动起来。
宋清欢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看看。她看向嬴天舒,“我进去看看。”说着,带着流月进了房间。
一进门,就见阿蓝困惑不解的目光朝她望来,怯生生的表情看得宋清欢心中微酸。
如果阿蓝当真是嬴天舒的姐姐,对于她来说,以后的路,该是要好走许多。
她走上前,柔声道,“阿蓝,外头风凉,我让流月给你换件厚一点的外衫好不好。”
阿蓝长睫眨了眨,明知宋清欢这话只是个托辞,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宋清欢朝流月示意一眼,流月拿了件厚实些的外衫过来,替阿蓝脱下身上的衣服,随着外衫脱去,宋清欢果然见到她右肩下方,有一个小小的蝶形胎记。
这么说,阿蓝竟当真是嬴天舒的双胞姐姐!
长睫一抖,给了流月个眼色。
流月点头,给阿蓝换好了衣衫。
宋清欢定了定心神,看向阿蓝道,“阿蓝,方才进来的那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他怕唐突了你,所以刚刚才不好意思出去了。你愿意见他吗?”
阿蓝眉尖儿微蹙,迟疑着点头。
宋清欢留了流月在房中,走了出去。
“怎么样?”见她出来,嬴天舒一脸焦急地走了上来,紧紧盯住宋清欢。
宋清欢沉沉点头。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这会子听得宋清欢亲口承认,嬴天舒的面色还是僵住,眼中复杂神色翻涌。
他没想到,他一直以为年幼夭折的姐姐,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可是这么多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深吸一口气,心突然跳得飞快起来。
他看向宋清欢,“妘姐姐,我……我……想进去看看她。”
“好。”宋清欢点头,柔声道,“需要我同你一起进去吗?”
嬴天舒摇摇头,眸光闪动得厉害,虽有些不知所措,神情却有坚毅之色,“我想单独同她谈谈。”
“好。”宋清欢没有多说,“有需要的话,再叫我。”
嬴天舒点头谢过,进了房间。
看着嬴天舒进了房中,宋清欢转身,在院子坐下,安静地等着。
她此时面上看着平静,心里却亦有几分波澜。
没想到,母妃和沈初寒随手救下的姑娘,竟是本以为年幼夭折的嬴天舒双胎姐姐。那么,这么多年,她在幽冥森林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谁,如此残忍地对待了她这么多年?
她沉下心来,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阿蓝说,囚禁她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除此之外,并不知道什么有效信息。幽冥森林是扶澜族的禁地,只有被触犯了族规的人才会被放逐至林中,难道,那个山洞的主人,也是曾经被放逐入幽冥森林的人之一?
这时,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人的名字。
——姞崧。
姞崧几次出场,都是兜帽罩头,面具遮面,她并没有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不过听声音,他确实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
而且,当年他被放逐入幽冥森林后,多年都没有音信,直到最近才重出江湖,那么,这几十年间,他很有可能就躲在幽冥森林中。
眸色微凝,起身走到院中的那张长桌前,摊开一张干净的宣纸,示意沉星给她研磨。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流月不解。
宋清欢笑笑,没有回答,手上却拿了笔,开始泼墨挥毫起来,不一会,一副简笔人像跃然纸上。她放下笔,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听到屋内有动静传来。
抬头一瞧,是嬴天舒走了出来,他眸光低沉,步履沉重,眼角似有泪渍。
“天舒……”宋清欢上前两步,面露关切之色。
嬴天舒抬头看着她,眼底有隐忍,“妘姐姐,为什么……为什么我姐姐会变成这个样子?”
瞧见他大受打击的模样,宋清欢叹口气,拉着他坐下,“阿……你姐姐她,现在还好吗?”
“姐姐她完全不记得从前之事了,我告诉了她我是她双胎弟弟,她似乎很吃惊的模样。我想,她可能还需要些时间消化,只大致同她说了些家里的情况,便出来了。”
宋清欢看向妘歌,低声吩咐,“妘歌,你进去陪着阿蓝……”话音未落,很快改口,“进去陪着嬴姑娘。”
妘歌应是,快步进了屋子里。
见嬴天舒思绪浮乱,宋清欢示意沉星泡壶茶。
嬴天舒懊恼地捶着头,“是我不好,这么多年,竟然让姐姐一直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
宋清欢拉下嬴天舒的手,温声宽慰,“天舒,这件事,谁都没有想到,你也不用太自责了。”
嬴天舒握紧拳头,“我一定要找出是谁这么残忍地对姐姐!”
宋清欢顿了顿,犹豫一瞬,“关于这件事,我心中有一些猜想。”
嬴天舒眸光一亮,灼灼看着她。
宋清欢拿起方才画的那幅画,递给嬴天舒。
嬴天舒接过一瞧,皱了眉头,“这是……姞崧?”
宋清欢点头,“我方才仔细想过了,据你姐姐说,囚禁她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这么些年一直生活在幽冥森林中。我想,姞崧不就正好符合这样的条件么?幽冥森林中条件恶劣,能生存下来的人,其实并不多。”
嬴天舒咬牙切齿,眉眼间怒气冲冲,“岂有此理!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姞崧,替姐姐报仇。”
“这还只是我的猜想,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把这画拿给你姐姐看看。”
“好,那就拜托妘姐姐了。”嬴天舒说完这话,突然“腾”的起身,急急道,“我要赶紧回去告诉爹娘,他们若知道姐姐还活着,一定会很开心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
说着,看向宋清欢,“妘姐姐,姐姐就暂时再拜托你一下,我现在就回去,等下怕是还要来打扰。”
“放心吧。”宋清欢应了,让沉星送他出了府。
他刚走,流月便泡好茶过来了,见嬴天舒人已经不在,惊讶地放下茶壶,“殿下,嬴公子走了?”
“嗯。”
“没想到阿蓝竟然是嬴公子的姐姐。”流月语带唏嘘,很快又高兴起来,“不过这样也好,阿蓝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就算我们离开了玉衡岛,也不用担心她生活得不好了。”
“是啊。”宋清欢应和一声,“把这里收拾一下,嬴天舒的爹娘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吩咐完流月,宋清欢拿着那副画像进了房间。
阿蓝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神情怔怔,盯着前方出神。
宋清欢走到她身边,轻轻唤一声,“阿蓝。”
阿蓝长睫颤了颤,抬眸看着宋清欢,眸中水光轻闪,似有些迷茫。
宋清欢在她身边坐下,温声道,“阿蓝,嬴天舒他是你的弟弟,你开心吗?”
阿蓝怔怔地眨了眨眼,唇边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怯怯点头。
宋清欢握住她的手,“你不用害怕,他现在回去告诉你们的爹娘这个好消息,很快,你就能见到她们了。”
阿蓝的手微微一瑟,眼底浮上无措的神情。
宋清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阿蓝抬头,朝她浅浅一笑。
宋清欢沉思一瞬,“阿蓝,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阿蓝安静地看着她,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宋清欢将手中的画纸展开,递到阿蓝眼前,“阿蓝,囚禁你的那个男子,与画上之人长得像吗?”
阿蓝垂了眸,仔细看了几眼,肯定地点头。
宋清欢闻言一惊,心底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当真与姞崧脱不了干系!
不想阿蓝多想,她压下心底的震惊,朝阿蓝笑笑,将画卷收了起来。为了缓解阿蓝紧张的心情,宋清欢便在房中有一搭一搭地陪她聊着天,只等着嬴天舒他们过来。
没多久,果然听到院中有动静传来。
阿蓝身子一僵,低了头不敢抬起。
宋清欢看她一眼,“我出去看看。”尚未走出门,便听到嬴天舒的声音传来,“妘姐姐,你在吗?”
宋清欢出了门,果然瞧见嬴天舒的身影,身后还跟了位三十多岁的华服妇人,温和眉眼间藏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嬴天舒上前,朝宋清欢行了礼,又指着那妇人介绍道,“妘姐姐,这是我娘。”
“嬴夫人。”宋清欢欠身。
“帝姬客气了。”嬴夫人忙回礼,唇一抿,忍不住急急开口,“听天舒说,帝姬救下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她说着说着,语声哽咽起来。
宋清欢点头,“那姑娘,背后确实有块蝶形胎记,应该就是天舒的双胎姐姐无疑。不过嬴夫人,她对从前的事记忆全无,如今身子也有些不大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嬴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浮上来的泪花,重重点头。
宋清欢将门推开,请了她进去。
因为事先已经叫妘歌出去了,所以此时房中只有阿蓝一人,阿蓝听得动静,怯生生抬头望来,见到宋清欢身后的嬴夫人,神情明显怔了怔。
看着不远处的阿蓝,嬴夫人的热泪又涌了上来。
都说母女连心,她甚至都不用看阿蓝背后的胎记,就能知道,阿蓝就是她那苦命的女儿!
“婉……婉儿……”嬴夫人在原地立了一瞬,终是忍不住,快步上前,将阿蓝抱入了怀中。
阿蓝有些错愕,有些无措,但并没有反感,只安静地让嬴夫人抱着。
过了一会,嬴夫人情绪稳定下来,怕自己吓到了阿蓝,忙松开她,半蹲下来,平视着阿蓝,压下眼中泪花,小心而温柔地开口道,“婉儿,你或许不记得娘了。但没关系,以后你就能回家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了。”
说着,又拉过嬴彻的手,“婉儿,这是你弟弟,嬴天舒,你刚刚已经见过了,你们是双胎姐弟。你爹方才没在府中,娘已经派人去告诉他了,等咱们回了府,就能看到你爹爹了,他一定也高兴得不得了!”
阿蓝咬着下唇,神情中虽有渴望,但仍有怯意,只怯生生地看着嬴夫人。
嬴夫人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一阵酸楚,又怕吓到阿蓝,只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嬴天舒也跟着蹲下,看着阿蓝道,“姐姐,你愿意跟我和娘回去吗?”
阿蓝没有出声,湿漉漉的眸子看向宋清欢。
虽然她潜意识并不排斥嬴夫人和嬴天舒,但她对她们没有任何记忆,此时心里最信任的人,仍然还是宋清欢,所以才会下意识看向她。
宋清欢微微弯了腰,“阿蓝,你弟弟和娘许久没有见你了,一定很想你,你愿不愿意同他们住回去呢?”
阿蓝怯生生伸出手扯住她的衣角,一脸不舍的模样。
宋清欢握住她的手,柔声开口,“你放心阿蓝,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阿蓝攥了攥她的指尖,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又看一眼神情切切的嬴天舒和热泪盈眶的嬴夫人,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嬴天舒欢呼出声。
宋清欢见阿蓝做了决定,心底也为她由衷感到高兴,想到母妃还不知道此事,吩咐流月道,“流月,去请母妃过来。”
又看向嬴天舒和嬴夫人,“嬴夫人,我母妃对阿蓝也甚是喜爱,能否在此稍等片刻,容我母妃与阿蓝道个别后,再接她回家?”
“当然可以。”嬴夫人对她感激不尽,忙不迭应了。
宋清欢便让妘歌和沉星替阿蓝开始收拾行李,见嬴夫人在小心翼翼地陪阿蓝说话,便拉着嬴天舒走到一边。
“妘姐姐,怎么了?”
“我把那副画像给你姐姐看了。”
“如何?”嬴天舒眸光一亮,激动起来。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点头,“确实是他。”
嬴天舒脸色陡然一沉,一手握拳,在掌心猛地一捶,“他加诸在我姐姐身上的痛苦,我一定让他千百倍偿还!”
宋清欢担心他冲动之下做啥事,温声劝道,“天舒,我知道你如今心里恨,但你要知道,姞崧灵力高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
“可是,如果他就这么躲着不出来呢?”
“不会的。”宋清欢摇头,“他筹划了这么久,不可能失败一次便偃旗息鼓,等着吧,我想,他很快就会再次掀出风浪来。”
嬴天舒张了张唇,似有燥意,可触及到宋清欢清凉如水的眸光,还是渐渐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妘姐姐,我不能冲动行事。回去之后,我让爹派人再调查一遍姞崧,就不信找不出他的破绽来!”
“好。”宋清欢应了。两人说话间,妘璃赶了过来。
事情的经过,她已经在路上听流月说了,除了诧异,更是为阿蓝感到开心。她与嬴夫人从前也算认识,一番寒暄之后,又同阿蓝道过别,正巧云歌和沉星那边的行李也已整理好。
嬴夫人亲自推着阿蓝,朝院外走去。
到了府门口,阿蓝转身,与众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嬴天舒也别过众人,突然想起什么,朝前一步走到宋清欢身旁,压低声音道,“妘姐姐,明天我过来找你。我……我想当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