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视线内的,是一位墨色锦袍的男子,身材颀长挺拔,虽脸色有些苍白,但自有几分芝兰玉树的气质,一双漆黑的眸子正紧紧定在宋清欢面上,眼底仿佛有火焰重重——
正是宋清欢心心念念的宋瑄!
宋清欢长睫一眨,噙在眼中的泪珠越发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落下来,打湿了手背。
五皇兄他……他真的……真的活过来了……
两人怔怔对视片刻,宋清欢终于回过神来,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宋瑄,哽咽开口,“五……五皇兄……”
宋瑄抓住珠帘的手一紧,眼中亦是泪光盈盈,嘴唇蠕动半晌,才艰难启唇,沙哑唤道,“欢……欢儿……”说着,情绪愈发起伏,拖着沉重的身体欲朝宋清欢走去。
只是,他到底“沉睡”了太久,身子骨还很孱弱,才迈出一步,腿便一软,脚下跟着一趔趄,眼见着要摔倒在地。
宋清欢一惊,直起身子就要下榻。
好在宋瑄身后还跟着君熙,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扶住了他,帮他稳了身形。
“嫂嫂……”
宋清欢目光一转,落在君熙身上。君熙眼角噙着泪花,但脸上一扫从前似有若无笼罩的阴翳,仿佛整个人都发着光。
宋清欢从未见过她如此欢悦的模样,不由鼻头一酸。
不管如何,君熙总算是苦尽甘来,等到了五皇兄活过来的这一天。
她收回思绪,刚想起身,君熙开口道,“欢儿,你好生坐着罢,你五皇兄刚醒,说要来看看你。”
说着,搀扶着宋瑄到了宋清欢床边。
沈初寒起身给他让出位子来,看一眼两人激动的神色,替宋清欢掖了掖被角,心知两人有许多话要聊,知趣地温声开口,“阿绾,你和五皇兄许是有很多要聊的,我先出去等着,有什么事叫我。”
“好。”宋清欢笑笑,朝他点点头。
君熙扶着宋瑄坐下,也有意给两人留出空间,打了声招呼,跟在沈初寒后面走了出去。
宋清欢看着近在咫尺的宋瑄,瞧见他嘴角那一抹熟悉的温润笑意,一时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
“欢儿……”
“五皇兄……”
怔了一瞬,两人同时开口。
宋清欢一愣,不好意思地笑笑,“五皇兄,你先说。”
宋瑄打量了她几眼,见她面色无碍,方放下心来,“阿绾,大概的情况,熙儿都跟我说了……”说到这里,他有几分哽咽,盯着宋清欢许久,方缓缓启唇,沉声开口,“欢儿,谢谢你!”
他醒来并没有多久。
刚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了。怔怔地在榻上躺了许久,才听到耳边有人唤自己,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眨了眨眼,认出面前之人是君熙。
君熙,他喜欢的那个姑娘。
一瞬间,脑海中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临死前的片段源源不断涌入脑中。
他记得,他和君熙好不容易快要从无垠陵逃出去了,陵寝却开始坍塌,为了救君熙,他被一根木棍刺中,身体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不知被埋了多久,在他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他终于得见天日。那个时候,他已经虚弱得没有力气睁眼了,只隐隐听到耳边有嘈杂的声音。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而在死之前,他还想见见他在乎的哪些人。
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他最在乎的人,宋清欢和君熙,两人都在身旁哭得泣不成声。
他也不想死,可是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撑着最后一口气,向两人交代完自己的心里话,终于,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宋瑄这个人。
可是——
他没有想到,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然会再次活过来。
见他睁开了眼,身旁照顾的君熙大喜,扑了过来,迭声问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没有不舒服,只有一肚子的疑惑。
许是看出宋瑄眼中的困惑,君熙压下心底的激动,言简意赅地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死后并未被下葬,尸体被冰封保存了起来。而君熙和宋清欢,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复活他的方法。
没想到,宋清欢竟然是传说中玉衡岛上神秘部族扶澜族的圣女,而且,还身怀岛上一种神秘的力量,灵力。
而正因为扶澜族人拥有此等力量,所以,扶澜族圣女有医死人肉白骨能力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前段时间,他们千辛万苦到了玉衡岛,恢复了宋清欢体内被封印的灵力。也正因如此,宋清欢才能用灵力让他重新活过来。
听完君熙的解释,宋瑄才渐渐回神。
虽然君熙并未细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宋瑄心里明白,要复活一个人,又岂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心中担忧,问起宋清欢的情况,君熙说宋清欢太过劳累,昏睡过去,现在还未醒来,但宋清欢的母妃——扶澜族前任圣女已经看过了,说她身体没有大碍,好好将养几天便好。
饶是如此,宋瑄到底不放心。若因自己之故宋清欢出了什么事,他实在于心不安,于是便让君熙带他过来看看宋清欢的情况。
好在宋清欢这时刚好醒过来,见她似乎没什么大碍,宋瑄这才松一口气。
听到宋瑄的话,宋清欢弯了眼角,笑着柔声道,“都是一家人,五皇兄不必如此客气。”
“阿绾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宋瑄又紧着追问一句。
宋清欢摇摇头,“我没事,方才只是太累了,现在睡了一觉,已经无碍了,五皇兄不用担心。”
宋瑄叹一口气,看着她出落得愈发标致的脸庞,“没事就好。否则……我这一条命,实在不值得你们冒这么大的险,万一你们出了什么事……”
宋清欢心底一暖,知道他担心自己和君熙的安危,柔声开口,“五皇兄千万别这么说,你能活过来,我和嫂嫂都高兴得不得了。如今,一家人总算是齐齐整整团聚在一起了。”
说着,朝宋瑄眨了眨眼,“五皇兄应该还不知道吧,你如今都做父亲了。”
宋瑄闻言怔住,呆呆地看着宋清欢,半晌,才颤抖着开口,“阿绾,你……你说什么?”
见宋瑄的神情,宋清欢就知道,他刚醒过来便急急来找自己,想来君熙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阿念的事。
笑眯眯看着宋瑄,点点头,“是啊。不过这件事,还是让嫂嫂亲自告诉你更好。”说着,转了话头,“对了,五皇兄,我也做母亲了。”
宋瑄又是一怔,傻愣愣地看着宋清欢。在他心里,宋清欢仿佛还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没想到突然之间却告诉他她已做了母亲,自然一时难以反应。
见他呆愣的模样,宋清欢又想起了从前那些与他玩闹的时光,“噗嗤”一笑。
“阿绾,你……你是说真的?”
宋清欢眨了眨眼,笑眯眯的模样,“自然是真的,改日我带他们去见你。”
“他……们?”宋瑄又是一怔。难不成……还不只一个?
宋清欢抿唇,笑意愈浓,“我先前生了个女儿,已经两岁多了,前不久又刚生了个儿子。”
宋瑄讶然地张大了嘴,半晌,才生生憋出一句话来,“我……我睡了多久?”
“三年多。”宋清欢伸出三根指头,果不其然,瞧见宋瑄眼底惊讶之色越浓。
她笑笑,“这三年多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回头我和嫂嫂一一跟三皇兄解释清楚。不过眼下三皇兄刚醒,还是好好休息为好。”
宋瑄身子的确还有些没恢复,一下子接受了这么多信息,脑中也是乱成一团麻,听宋清欢说得有理,再者也担心她的身体,便点点头应下。
宋清欢遂唤了君熙进来,请她先扶着君熙下去休息。
沈初寒跟着进来,重新在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道,“五皇兄可还好?”
“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还有些虚弱,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不过这几年发生的这些事太多,云倾大陆亦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若一一知晓,怕是要惊掉眼珠子了。”见完宋瑄,宋清欢心情颇好,同沈初寒开起了玩笑。
沈初寒看着她开心的模样,也勾了唇角,“这些事不急,可以之后慢慢告诉他。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养好身体。”
宋清欢乖觉地点头,又问,“我们今天要回宫吗?”
“我们刚回来,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能在宫外久待。我的意思,我们今天先回宫,五皇兄刚苏醒,不宜颠簸,便留在这庄子里先住一晚,熙儿那边,看她自己的意思。”
“好。”宋清欢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遂应了,想了想又问,“五皇兄那边,阿殊觉得该如何安排?”
沈初寒知道宋清欢在担心宋瑄的身份问题。
前聿国五皇子宋瑄,因在夺剑大会中受伤,不治而亡,已葬入聿国皇陵。虽如今聿国覆灭,但五皇子宋瑄已逝的事,全云倾大陆上的人都知道,若贸然间现身,难免引得人怀疑。
可若不恢复宋瑄身份,先不说宋瑄如何,对阿念和君熙这边,也着实不公平了些。
“阿绾想恢复五皇兄的身份?”
宋清欢点头,“从前也就罢了,可现在五皇兄既然已经活了过来,我想阿念能堂堂正正地拥有父亲。”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我再好好想想。最近临都有别国的探子,为了不引起怀疑,五皇兄暂时还不能回长帝姬府,只能委屈他在这里先住几日了。不过阿绾放心,我会尽快解决他的身份问题。”
“好。”宋清欢点头,莫名地定了心。她相信沈初寒的能力,只要他出马,这件事就一定能得到圆满解决。
于是,事情便暂且这么先定了下来。
为了不引起注意,宋清欢他们决定先回城。君熙想留在这里照顾宋瑄,宋清欢知道她与宋瑄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便也没多言。
道了别,一行人离开了庄子。
回城后,大雪方停,夜色暗了下来。先送妘璃和妘歌回了府,宋清欢和沈初寒这才回宫。
了却一桩大事,宋清欢心中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至此,她所有的心病都已解,接下来,只需安安心心对付凉燕两国了。
日子倏然又过了几日。
在凛冽的寒风和漫天飘舞的雪花中,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除夕。
这是沈初寒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大臣们本以为沈初寒为笼络人心,会在宫中大办除夕宴,却不想,沈初寒反倒取消了往年举办除夕宫宴的传统,言边关战事频起,边关战士此时正在浴血奋战,他们亦不该在京中歌舞升平。此次取消宫宴所多出的银子,平分给边关战士做抚恤金,直接由地方长官派人送到各将士家中。
消息一出,百姓都道沈初寒体恤民情,对他赞不绝口,愈发民心所向。
而沈初寒这边,命人在华清宫摆了一桌,只请了亲近的这些人一起吃年夜饭。
宋清欢早早便派人将萧菱伊和妘璃接进了宫里,君熙也很快带着阿念入了宫,同行的自然还有季流云和叶落。
宋瑄的身份问题还未解决,暂时还不方便同阿念见面,但宋清欢不想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过除夕,便把之前从季流云那得的人皮面具给他带上,随便编了个身份,也不至于在阿念面前露了底。
至于其他人,都是宋清欢和沈初寒最亲近的人,自然都知道君熙的真实身份,故而却也无碍。
宋清欢又另让人在旁也摆了一桌小的席面,让流月沉星、妘歌、重锦还有玄影一道坐了,也让他们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
原本宋清欢想他们坐一起的,但几人连连拒绝,说是不合规矩,尤其现在宋清欢和沈初寒身份不同往昔,自不能让人拿住了错处去。见几人坚持,宋清欢这才作罢。
待酒菜上齐,按照宋清欢的吩咐,流月让几个信得过的內侍在外头守着,吩咐没有宋清欢和沈初寒的应允,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大家都欢欢喜喜入了席,宋清欢扫一眼围坐在一起的众人,面上笑意莹然。
这么多年了,难得这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朋友能如此齐整地坐在一起,细细想来,上苍到底还是厚待她的。
眼底有水光盈上,深吸一口气,朝大家笑笑,“难得大家今日能齐聚一堂,旁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着,举起酒杯,率先一饮而尽。
大家也跟着喝下。
一杯酒下肚,众人的话匣子都被打开,席上顿时热闹起来。
阿念的位子安排在宋瑄身旁,他自然还不知道宋瑄是谁,只当他是个和善的叔叔而已,吃了一会菜,见大家喝酒得起劲,嚷嚷着也跟着要喝。
君熙自然不允,阿念便又拉着宋瑄的衣角来求他。
瞧见那张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宋瑄心软得一塌糊涂,询问似的看一眼君熙。君熙无奈,撇撇嘴角不再管。
宋瑄将阿念抱在身上,用筷子沾了点酒给他尝了一口,阿念“吧嗒吧嗒”着小嘴,倒是品得非常来劲。
宋清欢在一旁瞧着,笑得眼眸弯弯。
怕阿念吵着还要喝,又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叫玄影去将准备好的烟火拿出来,大家一起走到殿外放烟火。
忧忧胆子大得不得了,闹着要去放,沈初寒拗不过她,只得抓着她的手,陪她一起拿着线香去点燃烟火。
阿念见着新奇,又下意识用求助地眼光看向宋瑄,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叔叔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况且,他甚是聪颖,从方才一事也可以看出,与其求母亲,倒不如求这位叔叔来得靠谱。
宋瑄不忍拒绝,也拉着他的手一起放起来。
顷刻间,只闻“噼里啪啦”的烟火声,漆黑的夜空被五光十色的烟火照亮,美不胜收。
宋清欢抱着不哭不闹的阿临,同大家一道,一起仰头看着天上绚烂的烟火,眸光熠熠生辉。
新的一年,大家一定都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片刻,她低了头,目光落在半蹲着带阿念玩闹的宋瑄身上,气息微沉。
五皇兄的身份问题,必须尽快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