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旁将装有匣子的书册轻轻的放在桌上,虽然嘴上说着,如果陈员外不实情相告他自己不敢收下,但却沒真的将盒子直接交到陈员外手中。这个匣子里记录的可是宋代的火药制造的方式和流程,虽然王旁并非好战份子,但是久经沙场的他也对这火药制作充满了兴趣。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之前打过的那几仗并未见此类武器攻击。王旁转念一想,他那几仗都是对高丽和倭奴,如今高丽和倭奴连年派使者,就连大辽和西夏也都在学习大宋的科技,想必陈员外拿的这东西是很先进的了。
王旁心里虽然喜欢,但是脸上却流露出他这个二十出头的人少有的沉稳,见陈员外稍有迟疑,王旁又说道:“陈员外不介意的话,我有两个推测:一是陈员外的腿伤,和这书上的火药有关;二是陈员外如今怕得罪了官府,万一这东西落到了官府手上,怕是要给您惹來麻烦。故而想将此物送给我?”
王旁的话正好说中陈员外的心思,他低着头搓着手,这会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尽管王旁刚刚在街上救了自己,但毕竟他和王旁萍水相逢,对王旁一点都不了解,更何况王旁是王安石的公子,王安石虽然现在辞官了,将來若是再召回了朝廷,自己这不是送上门了吗?!
王旁见陈员外紧张的样子,呵呵一笑:“陈员外,你放心!你既然拿來这东西就是信得过我,就算你现在把东西带回去也怨不得你。这东西我就当沒见过好了。您先请坐!既然來了我们就慢慢聊会儿。”
陈员外口头应着“好,好!”转身坐了下來,再抬头看王旁,见王旁正微笑着看这自己,眼神中带着些鼓励。他平静了一下心情,这才对王旁说道:“王公子说的正是实情:我这腿是小时淘气,按照这书上的方子自己做蒺藜火球,结果炸伤了自己,这腿就此就废了。”边说边叹了口气。
王旁并不着急催问下文,而是笑笑说道:“刚刚我倒是看到那蒺藜火球的做法,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沒觉得会有多大的威力,我看这书上所写的也并非多高深的学问配方。”
陈员外听王旁这么说,心想你只看了几眼,就说这书学问不深未免口气有些大了些,可又不好意思直接反驳王旁,而是说道:“王公子沒有亲身试过,又如何知道?!”他说的时候又习惯性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跛脚的那条腿。
这点事怎么能难倒王旁,现代人对火药的理解本來就比古代人多很多,更何况王旁可是佩戴着穿古石。提到火药,王旁能给陈员外讲出个古代火药史來,又怎么在乎这几本书上记载。
王旁并不着急,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对陈员外说道:“蒺藜火球,以三枝六首铁刃,以火药团之,中贯麻绳,长一丈二尺。外以纸并杂药傅之,又施铁蒺藜八枚,各有逆须。放时,烧铁锥烙透,令焰出。……”
这一串背诵出來,陈员外听的眼睛都直了,正像陈员外自己说的,这几本书他都能倒背如流了,如何这王旁也能说的如此详细?是王旁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是这书已经不是什么宝,自己还当作宝贝一样?陈员外又是吃惊,心里又是懊悔,自己这不是班门弄斧吗?颠颠的送來一堆书,以为是献宝人家却都已经能背下來了。
其实王旁自己背的也不轻松,他也奇怪刚刚那几部书自己刚刚看过一遍,却能想起來里面的内容,他一边背一边琢磨着火药的配方,眼睛还盯着陈员外看着对方表情的变化。最后王旁说道:“陈员外,我说的对不对啊?”
陈员外拍着腿,兴奋惊诧的说道“对,对!一字不差!可王公子因何说这蒺藜火球沒有威力呢?”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王旁眼睛多尖,想当年自己不能说话的时候,无时不刻不在仔细观察每个人说话的表情,看來这陈员外有事隐瞒。而且陈员外这表情,也证明他对这书上的东西很是精通,甚至他也知道王旁说的威力不够的问題。
王旁又取出书,不紧不慢的翻到蒺藜火球那部分,还好!和自己说的一模一样,王旁心里偷偷松了口气。他看着书上火药法的配方说道:用硫黄一斤四两,焰硝二斤半,粗炭末五两,沥青二两半……用桐油、小油各二两半……”念到这里,王旁停了下來,放下书说道:“火药之中硝,硫,炭这是主要成分,但是这里配置的比例太低了,而且还掺杂这么多辅助的成分,像桐油,沥青都是助燃的东西。这种配方做出來的火球,在战场上,只能用于烧毁敌方人马器械和物资,很难有爆破性的威力。”
陈员外听到这,不由的张大了嘴巴“啊!”了一声,如今他才知道他來的莽撞了。陈员外赶忙起身离座,站到王旁面前恭敬施礼,他的手紧张的直抖,自己都沒弄清楚王旁的來历,就冒失的献上这几本书,这万一王旁刚好是“广备攻城作”的,自己的这个麻烦就惹大了。
陈员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王公子,在下多有冒犯,如今献丑了,我告辞……”说着转身就要走。
王旁一看哈哈笑了,自己可沒想把陈员外吓怕了啊,他赶忙起身拉住陈员外:“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我倒是哪里说错了不成?”
陈员外之甩跺脚:“沒有,沒有!公子说的都对,只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王旁将他按在椅子上:“不许走!坐下!你老实说,你这腿怎么弄的,这书是不是你偷的?”王旁看他那胆小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故意逗一逗他。
陈员外赶忙摆着手说道:“公子冤枉,我这腿是我自己偷偷改配方所致。正如公子所说,我调高了那硝,硫,碳的比例,结果蒺藜火球就炸了,这脚刚好被那铁韧割断了筋,落下如此终身残疾。”
王旁按住他肩头,盯着他问道:“那你这书是从何而來?”
陈员外都快哭了,自己这是自找的麻烦,他带着哭腔的说道:“这真是我爹留下來了,不过我爹当年也是违反了规定,私抄了这么一套。”
王旁松开手,他开了话头那就好办了:“嗯,好吧,那这事跟你无关,你慢慢说,你爹怎么來的这些书。”
陈员外见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沒法再隐瞒,他下决心似的喘了口大气:“仁宗天圣年间,皇上在京城设立了专门的制造攻城器械的作坊,当年我爹就是猛火油柜作和火药作的主事。”
原來是这样!这样來说这书还真只能算是他爹违规私抄,算起來现在离那时候也就四十年左右时间,这京城的制造攻城器械的作坊王旁是知道的,那地方就在内城的东北处,有一处重兵把守的院落,叫做“广备攻城作”里面有二十一小作坊,分别是大小木作,锯作,皮作,大小炉作等。猛火油柜作和火药作也在其中,但是这些就连王旁也沒能进去看过,自己知道这些能都是因为当年狄青曾经给王旁讲过。
王旁坐了下來,对陈员外说道:“继续说!”
陈员外又喘了口大气,这次他听王旁说话的语气似乎沒有那么严厉:“我听我爹说过:庆历年间,仁宗皇上命丁,曾两位翰林修撰一本军事书,丁翰林主修兵器这部分的时候,经常到广备攻城作去,那时候我爹爹正好是那两个作的主事。皇佑五年的时候,那本书即将完成,我爹爹才将这两部分准备好,谁知丁翰林突然病逝,这攻城守城火攻卷章遗漏了编纂。我爹爹也沒具体说清楚,我知道也就这些。后來这事也沒人问,我爹爹也不敢报说书籍有遗漏,就将整理好的这些偷偷的带了出來藏在家中。”
王旁一听,当即想到,当年的曾翰林不就如今的宰相曾公亮吗?这事可就奇怪了,如果按照陈员外所说的,当年仁宗让修的那部书,就是曾相给自己的那套《武经总要》。但曾相明明说是丢失了三卷,其中两卷是攻守城的火攻卷,为什么陈员外说是遗漏编纂呢?到底是陈员外在说谎,他爹偷了这两部,还是当年就遗漏了。
这事可是至关重要,如果陈员外说谎,那么自己要去交趾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而且顺藤摸瓜还有可能找到最后一卷广南的地志;但如果是遗漏编纂,曾相说谎那么这事儿可就大了。
王旁就算再沉稳这会也笑不出來了,陈员外那还自顾自的说着:“我爹爹说过,这事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我爹本想将这几本书烧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心血。哪知道那时候我淘气,自己偷偷來试,就此落下残疾。那以后我就胆小怕事,战战兢兢的,现在家业也沒了,更不知道将來身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