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两人重新站起,虺圆满帮着司马佳理衣服,一边道:“可惜了,这么漂亮的新衣服,滚在地上给弄脏了,倘或回去孙妈问起怎么弄的,你可怎么答呢?”
“我就说摔了一跤。”司马佳刚经过情|事的脸还红红的,满不在乎地答道。
看着他那副想要装得熟经此事的小模样,虺圆满不由得心生怜爱,伸手捏了捏司马佳的脸,道:“那得是多大一跤,才能摔成这样啊。你站好了,我给你拍拍。”
虺圆满勾勾手指,笼罩在二人周围的枝叶纷纷抽去,一个大笼子被打开,露出了外面的天地。虺圆满一手扶着司马佳的肩膀,一手在他的前襟后背上拍打,把长衫上沾的灰拍下来。
“你是回家呢,还是回你外公那?”虺圆满道,“我地里就快忙完了,你先走,我稍后回去。”
“都这个时辰了,我直接回家了,”司马佳道,“你忙,我等你。”
虺圆满看着司马佳,突然“噗”地笑了。
“你笑什么?”司马佳瞪眼。
“你身上沾的这土,就已经很可疑了,”虺圆满笑道,“还和我一起回去?你不怕孙妈笑你,就等我一会儿。”
司马佳起初没懂,但很快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显露出怕羞的本性来,转身就走。虺圆满也不留,笑了一回,就回地里去了。
孙妈看到司马佳后,的确上下看了一遍他那滚脏的长衫,但没问什么,只是拿了司马佳的家常衣服给他换,并说:“少爷,姑爷没回来呢?”
“他在地里还有点活儿,一会儿就回来了。”司马佳没在意,老实答了,却没料到正被孙妈套了话去。
孙妈一见司马佳衣服脏脏的,脸却笑笑的,就断定不是摔跤弄的,再略一深想,便想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确定,故意问了句“姑爷没回来呢?”来套司马佳的话。司马佳今天本该一天都在老宅里,若是没见过姑爷,一定会说“不知道,快了吧”这类,可他说的是“地里还有点活儿”,说明少爷刚才见过姑爷了,那少爷身上这灰……哎哟,两个年轻男子,光天化日的,想想就叫人不好意思。
孙妈捂着嘴偷笑着走了,司马佳还不知道她心里那篇文章呢,还好心好意地说:“明天东村唱戏,孙妈,你歇一天,去听听,孩子我来照顾就行了。”
“哎哟,那感情好,”孙妈笑道,“就怕少爷你没带过孩子,不会,忙不过来。”
“不会带也得给你放假,”司马佳道,“小孩子又不是瓷做的,没道理你离开一天,他就摔碎了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马四回来,在孙妈面前吹牛说戏有多么好看,那嗓子有多么的亮……说得孙妈好奇,不想去也变得想去了。等虺圆满回来,司马佳把这事和他一说,他也满口同意,道:“没事儿,反正地里忙完了,明天你去,孩子我和你少爷带。”
司马佳捅捅他:“你傻啊,我可不是这意思,难道你不想去看戏的?我是想说,你和孙妈去看戏,我在家就行了。”
“戏嘛,谁还能没听过几场,”虺圆满道,“都那样,又唱不出花来。”
“不是图个热闹嘛。”司马佳道。
“我就怕热闹,人气太旺我害怕。”虺圆满道。
说话间孙妈端了水来给虺圆满洗手洗脸,还问了句:“姑爷,您回来这么晚,是把活都干完才回的?”
“是啊,”虺圆满洗着手道,“没一点了,干完算了。”
“呵呵呵呵,”孙妈忽然憋不住笑道,“姑爷好体力。”
虺圆满和司马佳听着都愣了一下,虺圆满先反应过来,尴尬地哈哈笑着说“那是那是”,司马佳则等到孙妈把水端走,才突然红了耳朵根,羞得无地自容。
第二天,孙妈起了个大早,打扮了一番,把家里的事情忙了忙,才出门。她刚走不久,天上就滚了几个响雷,落下大雨来。虺圆满忙撑了伞去接孙妈,正好看见孙妈在屋檐下头避雨,所幸没淋湿。孙妈跟着虺圆满回来,悻悻地卸了装饰,勉强笑道:“这是天公不作美了,活该我看不成戏。”
“别这么说,还有下回呢。”司马佳安慰道。
虺圆满叉着腰伸头看天,偷偷对司马佳说:“这雨真会扫人兴,等我成了龙,司这方**,保准让你们风调雨顺,决不会做这种大好的日子悖人兴致的事情。”
司马佳笑道:“那我就等着五百年后的风调雨顺。”
马四也从地里跑回来了,倒是没人打伞去接他,所以淋得落汤鸡似的,进屋就被孙妈张罗着擦身换衣服,等干干净净地出来了,孙妈又端了点心出来,主仆四个不拘礼仪,在一处吃东西,谈天说笑逗孩子,谁说不是天伦之乐。
戴老太爷大寿之后,司马佳几乎每天都去老宅看望外公,其余时间便是苦读备考。清儿一天比一天看大,很快便能被人牵着走了,刚会说话时,叫了第一声“爹”,喜得司马佳不知怎样高兴才好。孙妈还纳闷呢:叫少爷爹,叫姑爷什么呢?虺圆满倒聪明,指着自己的鼻子,教孩子喊他“阿爸”,说是他们山上对亲爹的昵称。
孩子断奶了,司马佳自告奋勇地喂他吃饭,只喂了一次就精疲力尽,交给孙妈处理,隔着墙都能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和尖叫声。孩子愈发大,孙妈一个人管不过来了,便轮到虺圆满上阵,掐住那个长相漂亮的小讨债鬼,硬把饭塞到他的嘴里。这孩子不知哪来的那么多不满,吃饭也不乐意吃;洗澡也不乐意洗;有时连睡觉都不乐意睡!最乐意干的,就是让虺圆满把他扛在肩上到处跑。时间久了,左邻右舍都知道司马公子家有了个私生子,长得奇快,才几个月大,就和人家一岁多的小孩子一样了。戴家老宅自然也听到了这样的传言,但是戴氏老爷愈发糊涂,不计较了;司马佳的舅舅舅母偶尔拿这话出来嘲笑,却并不真心要给他相亲娶媳妇,因此,司马佳倒省了娶妻之虞。
收完了水稻,天逐渐冷了下来。司马佳在夏天时有多贴着虺圆满睡觉,冬天时就离他离得有多远。虺圆满也知道是自己身上太冷的缘故,每晚给司马佳灌好汤婆子,便挨着床边睡,以免不小心碰到了司马佳。司马佳拿手指摸着虺圆满的皮肤,道:“怎么就这么凉,一点儿血气都没有,我就怕孩子长大了,和你一样。”
“没事,”虺圆满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尿葫芦身上暖呼呼的,就像你。”
“再过阵子,得放马四和孙妈回家了。”司马佳躺着,道。
“为什么?”虺圆满翻身翻回来问。
“要过年了啊,”司马佳道,“他们忙了一年了,总得给他们发了工钱,回家团聚团聚。”
“哦,对哦,要过年了,”虺圆满道,“真快啊。”
“然后,过完年,我就得走了。”
“这么早?”虺圆满道,“去京城考试?”
“嗯,早点儿走,路上还要走文访友的,时间充裕点好,”司马佳叹了一声,“我可要好久见不着清儿了。”
“把清儿带去呗。”虺圆满这样建议。
司马佳被他荒谬的提议逗笑了:“文人学子,哪有背着孩子去考试的?”
“文人学子总不能都没孩子吧。”虺圆满道。
“有啊,但是不带去啊,”司马佳道,“老婆是干嘛用的?”
在虺圆满“哦……”的当儿,司马佳一笑,用手指点着虺圆满的鼻尖,又说了一遍:“老婆是干嘛用的?”
“你说谁是老婆?”虺圆满一把抓了司马佳的手,欺身压上来。
哄睡了孩子的孙妈,刚刚松了口气躺下,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哎呀,你好凉!别碰我!”,接着就变成了两个人的嬉笑声,然后慢慢转换成一些低吟,最后少爷又叫起了“相公!你是相公!”……孙妈哀叹一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棉花球,把自己的耳朵堵上,顺便帮孩子的耳朵也堵了。
在司马佳走前,司马清已经长成了两三岁孩子的大小。司马佳已经准备给他开蒙,天天给他念些《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什么的,虺圆满就只会带着孩子唱“墙上挂面鼓,鼓上画只虎,虎抓破了鼓,买块布来补,不知是布补鼓,还是布补虎?”
戴老爷的身体倒还健壮,就是精神回不去了,过年时,司马佳没少受两位舅母的气,回来便急着要走。虺圆满支支吾吾,最后说:“我们村里也过年的,过年也要团圆,要不,你先跟我回去过个年,再上路?”
司马佳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和文博兄约好了明日就出发,不能食言啊。你还是带清儿回去过年吧。”
“马文博?”听到这个名字,虺圆满有点不乐意了,“你和他一起走啊。”
“是啊,早就说好了的。”司马佳收拾着东西。
“这兄弟也真是,都不用过年的……”虺圆满自言自语的话被司马佳听见了。
“文博兄是孤身一人,自在潇洒,说走就走的,哪像我们这般拘束?”司马佳无心的话,却让虺圆满更疙瘩了。
“哦,合着我跟孩子,是让你拘束了。”
“别吃醋了!”司马佳笑着拍了虺圆满的胸口一下,“你跟清儿好好在家,等着我金榜高中吧!”
送走了司马佳,虺圆满就抱着孩子上瀹山小龙洞里自己家过年去了。刚开始时热闹,家里人都围着孩子转,没过几天,虺圆满也觉着无聊了,便带着孩子下了山。
年过完了,马四和孙妈各自从老家回来,不见了少爷,也都知道少爷去了哪,嘴上只顾说着“少爷此去一定高中,先给姑爷道喜了!”,背地里都在暗暗揣度:这少爷不在家,姑爷跟丢了魂儿似的,还有好几个月呢,该怎么熬啊。
虺圆满本想熬过农忙,再作打算的,但是等不到那时候,他这屁股就坐不住了:这些天,孩子又长大了,偶尔还能冒出几句三字经来,要是子善看到了,该多高兴啊……虺圆满突然决定了,跳下凳子,举起儿子,对着那双跟司马佳长得一样的大眼睛,道:“我们找你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