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微笑,是被谅解的微笑,是被原谅的微笑。
他这一生任意妄为,从离家出走那一刻开始,便一直在和命运对抗。他本以为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因为他是“不败神剑”,没有人能在他的剑下撑过三招!
可惜,就在刚刚,他发现自己错了。
铸剑不成,二十年的诺言注定无法实现,即便他再强,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更可笑的是,唯一有资格对他说“没关系”的楚玉山,也已经不在世上。
不败神剑,终究败给了命运,甚至连重来一次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然而,当他看到沈琢玉替他向楚玉山解释时,一股暖意还是不可抑制地从他心头升起,继而漫过全身,让他的悲伤、绝望,很快消去了大半。
沈琢玉掷地有声的话语仍在继续,吴爽看着少年庄重的神色,忽然间觉得,也许他还不算失败,因为,坚持本身已是一种成功。
“无论神剑成或是不成,晚辈可以用性命担保,吴老前辈已然尽力了……您泉下有知,千万不要再责怪吴老前辈……”
“好孩子……不要说了……”吴爽的声音有些发颤,透着一股疲惫和沧桑,他徐徐起身,伸手将沈琢玉拉起,用责怪的语气说道:“男子汉岂能轻易下跪?”
沈琢玉挠头笑道:“前辈都跪下了,我怎能继续站着……何况、何况我跪的是楚前辈的英灵,楚前辈号称天下第一剑,我这样的毛头小子,拜一拜他老人家,也很应该!”
“就你歪理多!”吴爽虽板着面孔,但嘴角分明带着笑意。
沈琢玉收起笑容,正色道:“前辈不要太伤心了,这次不成功,大不了重头来过。”
吴爽怅然地摇了摇头,“小老头这把岁数了,还能有几个二十年?”
沈琢玉无言以对。
“何况这般天上才有的材料,去哪里找第二块。”吴爽走到炉边,用铁钳夹起剑胚,继而将它扔进了一旁的水池,烧红的剑体触到冷水,发出长长的一声“呲——”
“不过这结果也算意料之中,我早就知道,这块材料虽好,却并不适合铸剑……”吴爽忽地说道。
沈琢玉闻言,一时觉得有些迷糊,不禁奇道:“既然如此,前辈为何还要继续用它?”
“随随便便就能铸成的,岂是神剑?”吴爽扭头问道,又将剑体从水中取出,放回火炉之上,沈琢玉上前两步看去,只见剑身暗淡无光,之前缠绕其上的青光也消失不见了,乍一眼看去,和普通的废铁无异。他毕竟也努力了多日,看到这幅情景,心中亦是有些失落。
但听吴爽续道:“这块金属很特殊,我得到它时,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九幽寒铁,只因其中蕴含着一股特殊的气息,那气息至阴至寒,非经过千万年寒气的积累不可……如此至寒之物,若是铸成一把剑,定然威力无穷。可惜,若要将它融化,定要用上非同寻常的火焰。如此一来,便引出一件矛盾至极的事情。一旦开始铸剑,剑胚中的至寒之气与地底真火的至阳之气绝难和平共处,二气相斗,战场便是剑身,斗到最后,难免会出问题……其实我早就发现此事,是以二十年来一直小心谨慎,希望时间拖得长一些,便能靠人力缓解这二气的冲突。谁知到了最后,终究是功亏一篑!”
沈琢玉恍然大悟,又听吴爽叹道:“二气相斗的后果,便是在剑身中留下难以修复的裂痕。要知对于一把剑而言,若是内部有了裂痕,那么就算它的材质再坚固,也禁不起剧烈的撞击,说白了,不过是一块废铁罢了……你且看这!”吴爽拉过沈琢玉,伸出二指,点向剑身。
沈琢玉顺着瞧去,不由倒吸口气,但见黝黑的剑身之上,布满了一道道形似血管的细缝。从剑格处开始,细密蜿蜒,直至剑尖。甚至在剑柄上,都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缝。
“这……怎么会这样……”沈琢玉虽然听过了吴爽的解释,可真的亲眼所见时,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吴爽轻叹一声,将剑身从火中取出,任其自然冷却。
二人均是默然无语,直至神剑彻底冷却,但见剑身的颜色相比之前,变得愈加深沉,也因为如此,那些裂缝反倒看不清了。
“前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沉默之后,沈琢玉还是开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吴爽呆呆地盯着神剑,想了良久,沉声道:“这是我欠他楚玉山的,现在楚玉山死了,债主自然就成了楚轩那臭小子……”他顿了顿,似在斟酌之后的决定,许久后蓦然说道:“罢了罢了,人生在世,既然错了,就不能一错再错。再过两日,便是神剑大会了,届时我便带着这把毁坏的神剑,到他楚家负荆请罪……”
沈琢玉对这样的决定十分赞同,他亦觉得,既然铸剑失败了,理应登门道歉,只是他看吴爽的神色似有些异常,心下正奇怪时,隐约听到地上有人叫唤。
“怕是楚家的人到了。”吴爽道,“走,我们上去。”他将神剑装入剑匣,携沈琢玉一起离开了石室。
此番铸剑历时七天八夜,当他二人推开小屋的木门时,恰好迎来了第八天的新日。
门外叫唤的,正是楚轩派来,邀请吴爽参加神剑大会的。
沈琢玉依旧藏在暗处,等到那人离开,方才现身。
吴爽定定地向山下望了一阵,忽地向沈琢玉道:“两日后,神剑大会将会准时在楚家的祭剑台召开,小娃娃,咱们可得抓紧时间了……”
沈琢玉闻言,心下疑惑,既然铸剑都失败了,还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却见吴爽径自走进旁侧的小屋,少顷便又出来,手中多了两把三尺长的宝剑。
沈琢玉愈发不解,奇道:“前辈,您这是……”
吴爽眯眼笑道:“小娃娃,小老儿记得你与我说过,说你不会使剑,可是真的?”
沈琢玉点点头,道:“我爹也是剑术高手,他自小便教我练剑,可惜我那时性子叛逆,他越想教我,我就越是不肯学,所以到了如今,仍旧不会使剑。”
吴爽笑道:“不会就好……”
沈琢玉只当吴爽在取笑他,心中有些闷闷不乐:我作为叠浪剑沈岳亭的儿子,却连剑都不会使,如此丢人的事情,哪里好了?
他正想着,岂料吴爽连个招呼也不打,径自将一把长剑向他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