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的话让高长恭分外震撼,他定定地看着高兴久久不语。**()高兴身上那股勇往直前,舍我其谁的霸气,以及那份从容不迫的淡定都让高长恭既是震惊又是欣喜。天下间没有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顶天立地,出人头地。高兴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的胸襟与抱负都远非常人所能企及。
十数年来,高长恭忍辱负重,他忍受着高纬的刁难,忍受着尴尬身份带来的屈辱,从不敢有一刻放松自己,舍生忘死,只为守护大齐的江山,祖宗的基业,只为守护治下的子民,他付出了太多,得到的却太少。
高纬的咄咄逼人,高长恭早已厌倦,若非内心深深的不甘以及对妻子和儿子的眷念,他宁愿慷慨赴死,换得一身英明也强过如今这般苟且的活着。
忠君报国。当君主已经昏庸无道,帝国即将沦丧时,对君主愚昧的忠贞能够得到什么,后世众生的赞叹,或者只是为了坚守那圣贤之道。然而看着无数无辜的百姓,那些良臣贤将倒在昏君的屠刀之下,自己是否还能够问心无愧,是否还能够坦然赴死。也许,在所有人眼中,选择死亡,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逃避,不过是懦夫的表现!
高长恭曾无数次扪心自问这十数年自己的坚持似乎错了,然而高长恭却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世间之事,很多时候真的没有选择,或者说是身不由己。
但此时,看着高兴那坚决果敢的脸庞,那自信飞扬,霸气英俊的身姿,回想起张顺之等人对高氏皇族深深的憎恶,对新生的浓浓企盼,高长恭心中的天枰终于出现了倾斜。
终于,高长恭脸上的神色复归平静,他那有些颓唐苍老的身子在这一刻突然挺得笔直,一股高昂蓬勃的气势渐渐散出来,他那疲惫的脸在火烛的照耀下放射出淡淡的光辉,那双深邃的严重更是透出浓浓的慈爱与骄傲。那是父亲看着自己最出色儿子的目光,为他的成就骄傲而欣慰。
“兴儿,你已经长大了,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放手去拼搏!去,为了你心中的梦想,为了我高氏祖宗的基业,更为了这全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以这万里河山为舞台,尽情地施展你的才华!为父虽然为父已经年老体衰,但却还有把子力气,我会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高长恭的语气虽然十分平淡温和,但语气中却充满了期盼与鼓舞。
看着高长恭眸子中的骄傲与慈祥,高兴心底突然涌出一道灼热的气流,让他浑身气血都开始沸腾,胸中情绪更是激荡不已。是温馨,是激动,抑或者是兴奋和感动,除此之外,高兴心中还有一丝淡淡的愧疚。
“爹爹!”高兴猛然离开座位来到高长恭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呼唤了一声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高长恭同意了高兴的大逆不道,而是高兴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期盼已久的博大宽厚的父爱。
人活在世上,那些梦想,以及能证明自己价值的功名利禄比之人与人之间那浓厚的情意,又算得了什么?直到这一刻,高兴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想要穿越到古代,想要创建一个浩瀚的盛世王朝,实际上却是受够了前世的冷漠无情,孤苦寂寞。
“兴儿,起来,起来!”高长恭欣慰地笑着,起身将高兴从地上搀扶起来。
高兴站起身来,眼睛却已是有些红,眼角隐隐出现了水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高兴是否伤心,也许有,但这其中更多的却是感动以及别的什么,无法言表的情绪。
多少年来,高兴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生命中有的只有仇恨与杀戮。
来到这千百年前的世界,高兴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父母亲情,也感受到了男女之情。但高兴毕竟是来自遥远的时代,在这里就向无根的浮萍,即便他已经在这片大陆生活了一年之久,尽可能地融入这个世界,但在他心底深处却依然有些隔阂。
此时此刻,面对高长恭那慈爱的眼神,父亲对子女那无私的关爱与坚决地没有一丝其他东西参杂的支持,高兴心底那一丝隔阂突然慢慢淡去,终于消失不见,他也彻底地融入了这个世界,融入了这个温馨但却苦难的家庭。
“兴儿,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便好好努力。只要为父健在,陈*军便休想跨过淮州半步,至于青光等十一州的平叛之事为父就交给你了,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但为父希望你能够时刻谨记你是大齐子民,万不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做出伤害本国百姓的事情,否则为父一定会坚决阻止你!”高长恭认真地看着高兴,说到后来语气却变得严肃无比。
“爹爹,您放心,您的教诲孩儿一定铭记于心,不敢相忘!”高兴顿时挺直身板,大声而坚决地答道。
高长恭点头说了声“好”,看了看天色,然后说道:“兴儿,时间不早了,你便早点歇息。区区淮州,为父足以应付,崔季舒你就留在身边,此人虽然久历宦海,但为人却较为和善宽容,而且很是擅长处理民政,对你颇有臂助!”
“是。”高兴躬身应了一声,然后关切地看着高长恭说道:“爹爹,您也早些歇息,不然又累娘亲担忧了。吴明彻摸不清咱们背后‘叛军’的虚实,他暂时还不敢轻易冒进,您也无须为此太过劳神。”
“为父知道了,你下去!”高长恭微笑着点头说道。
高兴于是告辞离开了高长恭的房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步履十分轻快。能得到高长恭的支持,今后大事成功的几率自然大了不少。父子之间没有隔阂秘密,这也让高兴没来由轻松畅快了不少。
四月初,天气已很是温暖,正所谓春暖花开。虽然刺史府不大,但毕竟是官家居住之地,自然不是贫民那狭小的陋室所能比拟,后院中有一个不大的花园,园中还有个小亭。
春日的午后坐在里面,捧着一杯香茗,一边观看着坠落的夕阳,鼻端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倒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可惜高兴虽然是这里的主人,但却整天忙得四脚朝天,还真没有时间在此处悠闲。
因为此间僻静,空气清新,高长恭便将房置在花园旁边的一个角落里。
高兴一出房,借着淡淡的月色,一眼便看见花园中的亭子中静静地坐着一个身形纤细窈窕的女子,看着亭外盛开的鲜花怔怔出神。
女子穿着一袭鹅黄的衫子,柔顺如瀑的长静静地披散在背后,柔婉而美丽,纵使那满园盛开的鲜花也无法与她的美丽相媲美。这女子正是武顺,在清凉如水的月色的映照下,不知为什么,她身上竟散出淡淡的忧伤与寂寥,让人心中不禁涌起淡淡的怜惜。
高兴轻轻皱了皱眉头,慢慢向那小亭走去,沙沙的脚步声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空中却依旧有些突兀。然而武顺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察觉到高兴的到来。
“武顺姐姐,你怎么还未歇息?”走近了,看着武顺那单薄瘦弱的背影,高兴更能清楚地感受到武顺身上那孤独忧伤的气息,他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高公子?”武顺的身体轻轻一颤,惊喜地轻呼一声。愣了愣,武顺才猛地转过身来,一脸惊喜而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高兴,一时间竟忘记了言语。
“是我,武顺姐姐。”高兴温和地笑着,紧紧地盯着武顺,然后在她身侧一米外坐下。
“公子回来了,怎么还未安歇?”见高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武顺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羞赧,就连秀气精致的耳朵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一低头,武顺突然现高兴那破烂肮脏的衣衫,心中顿时一惊,连忙关切地问道:“呀,您的衣服怎么便成了这样?您受伤了?”
“姐姐毋忧,小弟只是与军营中的兄弟过了过手,不慎撕破了衣衫。”高兴顿了顿,有些奇怪地问道:“倒是姐姐你,这么晚了为何还在此地静坐,夜间寒气重,极易生病。莫不是姐姐有什么难处,或是小弟哪里有照顾不周之处,姐姐尽管说来!”
“公子多虑了,王爷与夫人对我都十分温和,府中其他人也对我礼敬有加,照顾得无微不至,哪里会有不周之处?只是武顺一介平民,生活在这高贵的刺史府中,有些拘束罢了。而且整日无所事事,兼之离家太久,颇是想念家中的亲人,也不知他们如今过的是否安好。”武顺摇摇头,温声细语地说着,看着高兴的眼中闪过一丝迷离的异样,但却一闪即逝,高兴却是未能捕捉到。
“原来如此。”高兴顿时释然,心中的担忧落下,他有些歉然地说道:“如今淮州北方有些不太平,小弟又有要事在身,怕是无法护送姐姐回家。还望姐姐再忍耐些日子,待小弟平复了叛乱再送姐姐回家。”
武顺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多谢公子费心了,武顺在此无事却多有叨扰,还不如早早归去!”说着,武顺仰头看向弯弯的月牙,靓丽的眸子中浮现出淡淡的哀伤与失落,身上那孤独的气息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