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宗白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云,眉头更是紧紧拧成了“川”字,胸口不断地剧烈起伏着,显然他的心绪很不平静,任谁被人肆意辱骂也不会无动于衷,当然那些看破红尘的高人除外。
倘若高延宗如今不是皇帝,还是以前那个吃喝玩乐的安德王,依他暴戾的脾气,只怕他早就破口大骂了。然而如今身份不同,一言一行却也多了诸多的限制,是以他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
看着下方一干将领激愤的模样,高延宗欣慰的同时对于宇文邕也甚是痛恨。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怒火稍微平复了些,高延宗将目光看向宰相唐邕,问道:“唐爱卿,你有什么意见?”
按理说,得到高延宗的重用,唐邕心中不再郁结,整个人应该不再那般忧郁苍老才对,然而如今的他看上去精神却不怎么好。双目红肿,布满了血丝,脸上的皱纹似是又深邃了几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晋阳深陷周军围困之中,而且因为废旧立新之事,彻底与高纬撕破了脸皮,后者不仅不会派兵前来救援,甚至有可能落井下石。正所谓四面楚歌,如此危机的局面,唐邕这宰相又如何能欢畅。
虽然高延宗已经以皇帝之名下诏,命令各地守备出兵解救晋阳之危,但究竟有没有人肯出兵实在无人敢保证。毕竟这些年高氏皇族倒行逆施,荒淫无道,又是连年战败,早已大失民心,皇室威严不存。如今废旧立新,周军大举进攻,结果究竟如何还是未知之数,众人持观望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有援兵,那高延宗必须要在援兵到来之前守住晋阳不失,如果没有援兵,他就必须要设法打破僵局。只有打败宇文邕,只有这样,他才能树立自己的威信,整合全国的力量与宇文邕,与高纬抗衡。
只是说易行难,要想战胜周军虎狼之师,谈何容易。周军训练有素,历经战火,人数逾十万,但齐军却是良莠不齐,虽然人数不输于周军,却有半数都是新近招募的新丁,战斗力可想而知。
见高延宗问自己,唐邕不由长叹一声,沉吟了片刻,这才道:“陛下,如今周人咄咄逼人,我等若不应战,只怕有损全军士气,更会动摇军心,降低您的威望。是以,微臣以为我们应该出城应战!”
高延宗双目一凝,笼在袖中的双手不由紧紧攥了起来。他不傻,自然也知道此战避无可避,已是势在必行,但对于己方军队的战斗力却也有些了解,出城会战,胜算委实渺茫。
“陛下,末将愿将伊升狗头取来为陛下祭旗!”
“陛下,下令吧!”
贺兰豹子,莫多喽敬显等人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明亮的精芒,身上战意更浓。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高延宗长出口气,就要发布命令,唐邕却又再次出言道:“陛下且慢,微臣有话要讲!”
“唐爱卿请讲!”高延宗疑惑地看着唐邕问道。
唐邕走上一步,面色凝重地看着高延宗道:“陛下,如今宇文邕十万大军围困晋阳,我们外无援兵,内乏粮草,所以必须与周人一战,而且必须要胜!唯有如此,陛下方可震慑人心,威慑全国!如此,我们却要好好商量一番对策!”
高延宗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抹精芒,这才点头赞同地说道:“唐爱卿所言极是,敌众我寡,确实须得小心行事。”
……
并州境内,西北方,连绵的群山中,正有一条连绵数里的红色长龙迤逦而行。这红色长龙乃是一万民精装的汉子,人人穿着红色紧身劲装,模样酷似齐军的军服,但却又更加贴身,更适合运动。
虽然此时天气酷寒,但众人头顶上却是热气腾腾,须发上更是都笼罩着一层细碎的冰屑,不过他们却依旧坚定地向前迈动着脚步。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却极其稳健。山谷中除了“唰唰”的脚步声,竟然再无一丝杂音传出。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久经考验的军队,这一点从他们手中那冰冷森寒的利刃,冷峻严肃的目光,身上那浓重的煞气便可看出。
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则是一个身穿银甲的将军。冬日的晨曦下,他那挺直得如同苍松翠柏的腰杆似是要插入云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逼人的锐气。
“停!”
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银甲将军猛然高举右手,朗声喝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大,但却足以让队伍最后方的士卒清楚地听见。
“唰!”
所有人立即停下了脚步,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银甲将军转过身来,淡淡的阳光下,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庞在精美的银色盔甲的映衬下多了几分英气,却让他看上去更是威严。这便是高兴,隋王高长恭世子,北平郡公,朔州刺史,车骑将军高兴。
高兴淡淡地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吩咐道:“原地休息,一刻钟后继续赶路!”说完,他便翻身下马,迅速向一旁的小山坡上走去。
身形几个闪烁,高兴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一座数十米的山坡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自腰间解下一支望远镜,向着东南方向极目远眺。
时间不长,高兴的身后脚步声响起,却是一个铁塔也似的汉子尾随而来,面容刚毅,双目精光四射,身上那剽悍的气息让人心生畏惧,却不是骑兵师师长秦琼还有谁来。
“将军,依照我们如今时走时停的这个走法,只怕明日黄昏才能赶到晋阳啊!”秦琼看着高兴,有些疑惑地道:“而今晋阳陷入重围,情势危机,将军既然决定要出兵救援,却又为何要放缓行军速度?”
“宇文邕不是易与之辈,身边不乏能人志士,他此番围困晋阳,除了要困死高延宗,更是围点打援,想要将我大齐有生力量全部歼灭,一战而胜。”高兴换了个方向,一边继续仔细地观察着,一边道:“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们既然跟随了我,我自然要尽最大的可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再者,高延宗虽然是我叔父,但与家父并不和。他如今登基称帝,只怕对家父更是忌惮,晋阳之围得解,除去高纬后,只怕我父子就是他最大的敌人了!”说道这里,高兴的语气中不无讥诮。
秦琼皱了皱眉头,然后道:“那将军您为何还要出兵南下,听任安德王与周军相斗,咱们坐收渔利岂不更好?”
高兴轻笑一声,放下望远镜,转头看了秦琼一眼,复又看向山下休息的一万将士,眼神不由变得有些飘渺深邃起来:“我们是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我是你们的统帅,我渴望胜利,同时也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平安地活着,幸福地活下去。”
秦琼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高兴那略显削瘦,但却伟岸的背脊,心中不断回荡着他刚才所说的话,恍然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作为帝国的臣子,将军,士兵,高兴理应奔赴前线,与敌人厮杀,保卫平民百姓。作为统帅,他必须为部下负责,而作为儿子,他又必须要保护父亲,消灭一切敌人。
说来复杂,但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高延宗可死,晋阳不能破。
一将功成万骨枯。但这天下间,能将士兵的生命看得重于功勋的将军自古又有几人?高兴也许不是最优秀的统帅,但秦琼终于完全明白,为什么他训练出的军队会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又为何会对他如此崇拜、信任、忠诚。
“此次难免一场恶战,希望大家都能活着。”高兴唏嘘地叹息一声,眼中滑过一抹伤感,然后收拾心情道:“时间不早了,继续赶路吧。”说完,高兴便转身下山,双臂舒展,整个人竟如雄鹰一般滑行而下,只是偶尔才会用脚尖轻点地面。
……
“呜。。”
耳边忽然隐隐约约传来悠长的号角声,身处帅帐的宇文邕猛然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侧耳倾听起来。
晋阳城?
察觉到声音是从晋阳城传来后,宇文邕双目一凝,霍然起身。就在这时,帅帐门帘被人挑开,一身戎装的韦孝宽大步走进来,沉声说道:“启禀陛下,晋阳东城门开启,高延宗现身,想来是决定应战了。”
“终于现身了?朕就怕他不出来呢!好,走,一起去看看!”宇文邕嘴角扯出一抹欢愉的笑容,说着便离开书案,在卫士的服侍下迅速披挂,然后与韦孝宽一同向外走去。
晋阳城头,因为皇帝高延宗的到来,所有士卒顿时欢呼呐喊起来,喝声如雷,震动天地。齐军士气高涨,人人战意激昂。被周人辱骂两日早已让他们胸中怒火熊熊,如今高延宗现身,代表着将与周人开战,他们的怒火总算有了个宣泄的渠道。
皇旗下,高延宗一脸严峻,身上的金色战甲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让他那肥胖的体形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