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汗果然妙计,如今齐军士气低落,我方是不是趁机攻城,一举将朔州城夺下。”
众突厥将领纷纷面露喜色,望着夜幕中火光点点的朔州城跃跃欲试,
“不。”他钵可汗摇头,冷笑道:“此时若是攻城,齐军必定会将仇恨与怒火转移到本汗身上,同仇敌忾,必定会以死相拼,我们如何夺城,此举殊为不智。”
他钵可汗脸上闪过一抹胜券在握的笃定笑容,沉声道:“而今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便是,傅伏斩杀同袍之事定会在朔州城甚至是全国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城中军心浮动,士气低落,才是我们进攻的最佳时机。”
“大可汗英明神武,齐人必败无疑。”
在突厥将官奉承的话语中,他钵可汗大笑着下令:“撤军。”
突厥大军如潮水般退去,眨眼间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然而朔州城上的气氛却是极其压抑,所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其中有一股无名的火焰在燃烧着,
看着城外那倒在血泊中的,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傅伏的身体便不自禁地轻轻颤抖着,无言的痛苦与自责让他面容微微扭曲,脸色更是煞白得可怕,
莫说是他,便是好战嗜杀的程咬金此时也显得十分沉默,望着城外的眼神有些呆滞,
要说起來三千人的生死在这一场牵涉四五十万人,如同绞肉机一般的战争來说实在不值一提,连这半月时日死在城下的人数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但这三千人的死亡带给齐军的冲击与震撼却是空前的,
不论这三千人中究竟有多少是敌人的奸细,但终究有相当一部分是大齐的子民,他们最终死在了自己的同胞手中,甚至死去的人中还有不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尤其是看着那一双双天真无邪,却早已沒有了生命色彩的眼睛,程咬金的背脊上亦是莫名地阵阵发寒,
“怎么了,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残忍无情的刽子手,是十恶不赦的混蛋。”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响亮的声音突然在城头响起,打破了那令人压抑的沉寂,
所有人都不禁向武照看去,就连傅伏和程咬金也是如此,他们的眼神起初还有些迷茫,但很快便被愤怒与仇恨所替代,一些情绪激动的甚至缓缓向着武照围拢而來,浑身杀意凛然,
“怎么,想杀了我,为他们报仇,为你们的残忍与懦弱洗刷罪名吗。”武照脸上毫无惧色,嘴角反而露出一抹冷笑,言辞中的轻蔑之意毫不掩饰,
“都是你这狗贼,害死了我爹,我要杀了你,为我爹报仇。”张大牛此时终于从地上站起來,双目血红,粗喘如牛,怒吼一声便向着武照扑來,
“哼。”
武照脸上闪过一抹厉色,待那张大牛到得近前,再一次闪电般地出腿,将其踹得一个趔趄,而她的上身却是挺得笔直,稳稳当当,看上去轻松至极,
“看看你们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大齐帝国身经百战的兵士。”武照冰冷而犀利的目光如电般扫过每一个人,语气亦是愈发冰冷:“你们的职责就是守护朔州城,守护大齐帝国,守护你们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为了大齐,你们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难道你们忘了,数日前傅伏将军斩杀了自己的亲子,为的不正是你们还有大齐帝国。”
“收起你们那些令人可怜的软弱与怜悯之心吧,如果朔州城破,你们焉有命在,朔州城又将有多少人葬送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大齐又有多少人将家破人亡,。”
“这三千老弱只是敌人手中的工具,他们只能是国家的累赘,毫无用处,如果为了他们牺牲三千,甚至更多的将士的性命,值得吗,沒有了他们,你们也许会悲伤,但大齐依旧稳固,然而若是沒有了你们,大齐的江山谁來守护,百姓的希望又何在,。”
武照的话就如晨钟暮鼓一般,重重地敲击在所有人心头,让他们为之动容,面前血淋林的惨剧虽然残酷了些,但正如武照所言,为了大齐的江山,为了更多的百姓,他们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值得的,这就是战争,暴力血腥而残忍,这就是现实,无可更改的现实,
“收起你们的悲伤,收起你们的怜悯吧,你们的敌人是突厥人,只有彻底击败他们,我们的国家才能安定,今日的惨剧才不会再次发生。”
“誓灭突厥,至死方休。”
程咬金知觉一股热血涌上脑门,心绪激荡不已,不禁瞠目怒吼,滚滚声浪如同炸雷一般响彻天空,
“誓灭突厥,至死方休。”
城上守军也被他所感染,纷纷振臂高呼,声嘶力竭,似欲将心中的怒火与愤恨,悲伤与自责等一切负面情绪全部宣泄出來,
感受着城上将士逐渐高涨的气势,傅伏的心绪也不禁慢慢平复下來,虽然他的眼中不时闪过一抹悲痛与沉重,但脸色终于恢复了平静,
喊声一声大过一声,如雷声阵阵,经久不衰,
而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中,武照却是带着拜月教的弟子悄然离去,原地只留下张延隽一人默然而立,与四周激愤不已的将士显得格格不入,唯有傅伏偶然间留意到他眼中的那一抹欣慰、释然中夹杂的愧疚与感伤,
……
“为什么,爹,你为什么死得这么惨,为什么。”
看着面前冰冷的牌位,张大牛心中不断地呐喊着,健硕的汉子如今已是泪流满面,双目泛着红光,双拳更是因为用力紧攥而隐隐发白,
“为什么太子殿下沒有杀了那个该死的混蛋,即便是一点惩罚也沒有?为什么,难道我为他高氏一脉出生入死,就只值这区区五百两银子吗。”
“你的心中是不是充满了怨恨?你想为父亲报仇雪恨吗。”
身后突然响起的冰冷的声音顿时惊了张大牛一跳,他连忙转身四顾,帐中却是空荡荡一片,一个人影也不见,他心中沒來由一突,低喝道:“是谁,出來。”
“百善孝为先,你父死于奸人之手,你不思报仇,却在这里哭哭啼啼,如此作为如何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亲,。”
“你究竟是什么人,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出來说话。”张大牛猛然拔刀出鞘,警觉地扫视着四周,然而他却沒有发现一丝异常,
“大齐的江山与你何干,他人的死活又与你何干,你为高氏江山出生入死,换來的只是如今的惨剧,高兴只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如何会在乎你们这些贱民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有他的权势,他的地位。”
“高氏一族自高欢以來,哪一个不是卑鄙无耻,暴虐贪婪的昏君,你莫要被高兴伪善的面容所欺骗,傅伏为什么要大义灭亲,他哪里是为了尔等的死活,只是为了向高兴表现他的忠心,只是为了他权利罢了。”
“在他们眼中,你的父亲,你都不过是如猪狗一般的存在,可以随时抛弃,他们绝不会有一丝半点的怜悯与愧疚,醒醒吧,可怜的羔羊。”
张大牛顿时沉静下來,脸色变得尤其难看,陌生人的话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也让他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仇恨与怒火,
回想过去二十年,北齐的历届皇帝哪一个不是暴戾恣睢,残酷无情的小人,而他在朔州更是看惯了当权者丑陋的嘴脸,龌龊的内心,难道高兴会是一个例外吗,不,不会的,
一切都是假的,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
这个想法一旦在脑海中诞生便如野草般疯长起來,挥之不去,仇恨与怒火开始逐渐侵蚀着他的理智,他的眼睛越來越红,鼻息也更加粗重,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我要报仇,我想报仇,告诉我。”
“能帮你的人就在城外,一切需要你自己把握。”
说完这句话,那不知藏身何处的人便消失不见,任凭张大牛如何呐喊也沒有再出现,
……
突厥帅帐,牛油蜡烛烧得正旺,将偌大的帅帐映照得脸若白昼,帐内济济一堂,都是突厥军中的骁勇善战的将军,各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好汉,
他钵可汗高坐上首,合上手中做工精致而华丽的战书,脸色冷峻一片,威严地扫过帐中众人,沉声问道:“诸位,齐人太子高兴约本汗三日后在朔州东北决战于黄瓜堆,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他钵可汗话音方落便有一人立即开口道;“大可汗,齐人前些日子一直龟缩不出,不敢迎战,此番却主动邀战,其中必然有诈,我们不得不防啊。”
“是啊,大可汗,齐人向來奸猾,这中间必有阴谋。”帐中不少人纷纷附和,
“诸位说的不无道理,但齐人既然下了战书,本汗若是拒不前往,岂不是弱了我突厥的气势。”他钵可汗眉头轻扬,朗声道:“高兴小儿大言不惭,竟将我突厥汗国比作柔然那等弹丸小国,想效仿齐国先主高欢一举歼灭我突厥无双铁骑,你们说,本汗能叫他这般猖狂吗。”
“不能。”
众人齐声怒吼,各个义愤填膺,很不能立即与高兴一决高下,不过人群中还是有理智的忧虑地道:“大可汗所言有理,只是明智有诈,我们还要接战岂不是落了下成。”
他钵可汗笃信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森森寒芒:“本汗心中已有定计,你们不必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