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啊!那是什么?”
海滩上的守卫忽然紧张了起来。狮吼城的红河港外是中土到东土的唯一水路。这条常年供中土船只来往的水路,不像其他的地方,是不会有怪兽,海怪突然出现的。东土的剑客虽然厉害,但他们还处于茹毛饮血的野蛮时代,根本没有大船,更不用说潜水偷袭红河港了。
所以……
那突然从水中跃起,掀起十多米高的巨浪的东西是什么?
“警戒!警戒!”一个少尉大叫道。
一个燃烧弹朝水中跃起的生物打了过去。燃烧弹照亮了那个生物的全貌,也照亮了他的脸。
他的脸,他身上蓝色的回文塔图,只要是第九区的战士就都认识。
“……”短暂的失声后,才喊了警戒的少尉用完全乱掉的声音失魂落魄地大叫道:“奥古斯丁将军!是……奥古斯丁将军!”
“怎么可能?”他身边的另一个少尉立刻说,走过来一看,却比这个少尉还要受惊吓地直接坐到了地上:“是奥古斯丁将军!真的是奥古斯丁将军!”
白夜从很浅的梦中惊醒。
很多年来,他的梦都没有变过,永远是极光城,永远是一片血红中冲他微笑的亲兄弟。他从床上滑下来,随着一阵风滑到洗漱台边,用少量的水滋润了一下他颜色苍白的嘴唇。
更早的时候,他还会刻意维持一些正常人类的行为准侧。比如说像一个正常人类那样,坐起来,穿上鞋,然后穿衣服,走下床,洗脸,漱口。又比如说,像一个正常人类那样吃东西。
放弃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仿佛也是从四年前的那一场事变开始。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可以杀死,我已经没有资格为人了。
白夜抬起头来,看到镜中的自己,还有一部分身体没有凝固,沙子一样在地上流动着。他低头看了眼,摆了下手,让乱走的沙砾回到身边,终于恢复了人形。
裹上沙砾的长袍,他缓缓地走出卧室。
他的客厅里挂着一件代表热血长城段的绿色军装,不过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穿过了。随身带着一点二吨重的沙砾,身体随时可以化成沙状随风而去,人类的衣服对他而言,其实非常多余。
穿过客厅,走出去,两层小楼的下方就是狮吼城破败不堪的军营。
残垣断壁,连一幢超过三层的好房子都没有。白夜知道这并不是定恩的错。在定恩被丢到这个鬼地方来之前,狮吼城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落星·狮狂死后,狮吼城的守护者只会在这里做一件事,那就是和东土反对但丁·龙图的那些山大王们做生意,你倒买倒卖中土物资帮我打但丁·龙图,我帮你弄东土的蓝星石。不管士兵死活地拼命赚钱。就这样一代吃一代,吃到没得吃了,刚好定恩·麒麟那个大麻烦没地方去,就丢到东土来等死吧。
而现在被丢到这里来等死的人变成了他。
白夜没有绝望,也不感到悲伤。和黑沙一样,身为流云家族的另一枚弃子,很早他就已经疲倦去绝望了。
只要度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只要度过这个冬天……”白夜望着中土的方向,轻声说:“定恩,你就能完成你的任务了吧。”
“将……将军!”
白夜听到身后军士慌张的声音,感到不好。他心里立刻想到了十多种即将发生的恐怖事件,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
这个世界果然还没打算让他彻底安静,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绝望了,结果世界在这一晚对他微笑着说了个“不”字。
“什么事这么慌?”
白夜淡淡地问。穿着沙砾做的长衣,长发及地,面容安详美丽也苍白如雕塑的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那种气质让他看上去仿佛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尊真正的雕塑,没有感情,也不会有喜怒哀乐。
通常他的话,他的样子,他的神情,有让人立刻冷静下来的魔力,结果这一天,他的魔力失效了。
“来……来人了……是……是……”军士大喘着气根本没法子把一句话说完。
随后他身后一个满身是水,身材强壮高大,却上了年纪的男子走了进来。
白夜看到那个男人,万年不变的面孔上,眼睛用力地眨了一下。然后……
“不!”
他痛苦的嚎叫声,顷刻间响遍了整个狮吼城。
“白夜·流云!”奥古斯丁在这个年纪都可以当他儿子的人面前单膝跪下,一只手放在左边胸口的位置,一只手撑地,抬起头来对他说:
“白雪死了。你的时间是二十号,也就是三个小时后的凌晨。”
他没绕弯子,也没说自己为了白夜做了些什么,包括那些一轮一轮地催粮会议,一封一封低声下气的求情信。
因为在战场,结果就是一切。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我来履行我的诺言。”奥古斯丁说完,放在胸口的手突然用力刺了进去。旁边的军士吓得都尿了,而奥古斯丁就这样亲手从他胸膛里拽出了他的心脏。
在他跳动的心脏被撤出来的一刹那,一把深蓝色如镰刀一般,大到头尾刚好可以将白夜的整个客厅填满的超级大剑随着奥古斯丁的心脏一起从他身体里脱了出来。
剑上满是鲜血,奥古斯丁没再多说一句废话,就这样倒在他的大剑上,血泊中,闭上了眼睛。
白夜看着地上奥古斯丁的尸体,他身边的大剑,再一次抬起头来,绝望的叫声打破了狮吼城的宁静:“不!不!”
没有人知道白夜·流云是怎么度过十九号到二十号的最后三个小时的。只是后来的传言,说他没有像白日·流云极光城之变时那样,将所有尉级以上军官和注册剑客都召集在一起,大家一起喝酒狂欢,为彼此送行。然后在零点,一个个倒在白日·流云的面前。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没告诉任何人,他们过不了今晚了,也没离开他的房间,就那样一直守在奥古斯丁的尸体和他的剑旁边。
然后零点时分一到,他就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
时间来到十月二十七日。
中央区忙着收拾狮吼城的残局,奥古斯丁终于被证实死亡,而他那封要人命的血书还需要两天才会被送到亚历山大·祖蓝朵的枕头边。
亨利·查德写了密信给国王狠参自己父亲明格拉·查德的同时,打开了极光城的注册剑客蓝星石储备库,开始忙着给他新收的手下,升级的升级,打补丁的打补丁了。
在中央区飞雪·流云已经重病半个多月,看来是时不久矣。拉尔夫·尤力依旧在缅怀他的大儿子,寻找他私奔的二儿子。
亚历山大国王看着亨利·查德写的密信,连连称赞之余,想着在明年打下中土,做成他父亲都没做成的大事。同时,他连夜又一次召见了拉尔夫·尤力,和上一次讨论要不要处理白夜·流云不同,这一次他们讨论的对象变成了正春风得意的明格拉·查德。
而对圣心的变化,儿子的背叛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明格拉·查德正着手插入第九区的人事。同时亲自造访孔雀城,大大地表扬了约瑟夫。约瑟夫被父亲表扬,飘飘然地都要忘了自己还在暗地里建兵器库以及计划着去未知大陆找什么未来蓝星石的事了。
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大约没有人会在乎第一区的樱桃岛上,在上个月月初被调到中央银行总行位于樱桃岛的特殊办事处的原阿苏卡行长,索伦尔·查德的财务总管正德·凯旋的情况吧。
的确这个叫正德·凯旋的男人,离开了第六区就不值一提。
“正德!”同事了快一个月的崇明·明,是一个很和善的年轻人,看到正德独自坐在办事处后面的半山腰上,拿了杯饮料跑过来。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呢?”崇明笑着问,以为正德又在想他在孔雀城的女朋友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了。
这一个多月,正德就是靠讲孔雀城里光怪陆离的那些事,跟大家打成一片的。他口里的孔雀城简直人间少有,就是天堂。弄得崇明这从未迈出过明日桥的世袭贵族青年也对又乱又落后的中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没什么。只是今天老大终于带我去仓库了。”正德说这话,接过崇明给他的饮料喝了一口。
“这有什么值得感慨的!”崇明笑起来,说:“你满一个月了,老大带你去仓库也是照章办事。倒是明天开始就有你受的了,去过仓库了,再想离开这破岛就不容易了。”
“我没想过离开这里呢。”
正德把饮料放到一边,躺到地上对崇明笑了起来,指着前方的一个小山包说:“你从这里下去,快点跑的话,三分钟就能到下面。我发现那个山里面有一个废弃了的山洞,洞壁有十几米那么厚呢。”
“是啊。那里原来是要建一个仓库的。后来山体不稳,建了一个房间就作罢了。”
“嗯。”正德点点头,望着崇明又笑了说:“你这个人不错啊。我到这里来这么久,除了行长,只有你一个人跟我说话。”
“哎……那些家伙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贵族子弟,正德你是有能力的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崇明拍了拍正德的肩膀安慰他道。
正德点了点头,望着崇明再次露出笑容说:“崇明,你要听我的故事吗?我这么多年没对人说过的故事哦。”
“你说说看。”崇明开心地在正德身边坐了下来。
正德也再一次笑起来,说:“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