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絮飞春又尽.堪恨. 断弦尘管伴啼妆……不信归來但自看.怕见.为郎憔悴却羞郎.
令月再一次见到了华棂.是在皇后举办的后宫家宴上.
他沒有多大变化.依旧是那如斯如画的眉目、如斯卓尔的气质.浓黑的发以小金冠高高束着.淡玉色的素净锦袍上横斜出三枝墨竹.这通身的浮光流转衬托的他更显清漠淡泊、甚至依稀无情.
而令月此时已经嫁做人妇.是父皇亲自指的婚.驸马是颜家六少爷颜墨宇.
这一次的相见.无外乎是过尽千帆百转千回、韶华落尽物是人非之后的匆匆一瞥天旋地转.
前來赴宴的无外乎是这一宫的妃嫔、那一处的公主皇子.虽是名义上十分亲厚的一家人.但皇室中人学得最会的也就是一个“敷衍”.虽所有人面上都挂着看來明媚的笑容.但这笑容分明是形式化的、且僵硬非常.
令月心境时冷时热.与就近坐着的姊妹们免不得噙笑一番应酬支会.待宫宴进行到一半时.她抬眸匆匆扫了一眼华棂.可巧华棂也在这个时候投目顾向令月.
目光一触.便有隐隐心悸之感不自觉泛起來.不约而同的.二人借着一个众人不曾上心的空荡.复又向对方使了个幽幽的眼色.然后双双悄然离席.
这时适逢正午时分.秋阳刚好.二人就这般一前一后默默然一路无话的且行且思.直至后花园浮殷亭畔.令月止步.提起打着褶子的缭绫宫裙.莲步袅袅的顺飞架小桥登上了那座玲珑的小小亭子.
一阵风起.是从水面处漫溯起來的.夹带些清新水汽.便觉那倒影其中的蓝天也被洗刷的分外晶耀了.在这阵飘转连绵的天风中.令月阖眸.用心感受着清风袭面的这么一份惬意与闲适.边梳理了一下纷繁的思绪.却沒有理会身后跟着自己一路过來的华棂.
华棂便在这个时候只身过來.抬目往远去寻令月的影子.目光飘转到浮殷亭处.终于望见那抹自己一路无言追捉的纤纤倩影.心境跟着一舒.复亦步亦趋亦顺那玉桥行进亭子.见令月依旧阖着一双美目自顾自在清风的浸润里陶然微醉.便不好直接唐突了她.须臾思量.他握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
其实令月早便知道华棂已经过來了.他的气息他的足步她都是熟悉的.但此刻顺那声线转目顾去时.当他那熟悉身影映入她眼帘中的这一须臾.还是觉得明灿的有些猝不及防.
一时间.令月许多积蓄在心海中的情念就在这个当口跟着一齐奔腾起來.几许委屈、几许牵念、几许缠绵、几许怨怪、还有几许莫名……就这么凑化成了一股发着酸的冷嘲热讽.
她戏谑的颔了颔首.抬眸一笑.声波妩然:“呦.我当是谁.原來是安王爷呀……安王皇弟称病离了兆京这么些日子都不见通信.想是在哪处京外别院里头径自逍遥的很呢.”
原本是一句使小性子的缱绻话.就这么戏谑的吐口出來.便意想不到的变成了另外一种说不清的味道.
今夕是何夕.我自长戚戚;云兮绿水怜.君子长相伴……她是想念他的.分明是的.在她年轻而单薄的灿烂生命里.他是她这生命何以会灿烂的最直接的本源.
但她也是怨恨他的.怨恨他为何自出宫封王之后便不曾进宫看过她一次.恨他为何称病离京出外散心一走就是这么大几个月.他知不知道就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她已不再是原先那个养于深宫的冷令月.他有沒有发现宫外皇城中新起了一座公主府呢……就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她已大婚.她已嫁给了颜家的六少爷.
“呵.”念及此.令月在忽起的一层感伤之余又很快的挣脱了这层伤感.忽然觉得似乎沒什么.真的沒什么.她与他是姐弟.是不可以有超出姐弟之外的另一种感情的.那么无论她嫁人与否.他们也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只是恨.恨他当日为何要这般的撩拨她.撩拨的她一颗春心萌发跳跃不可遏制……在那之后却又对她不问不闻.任由她自生自灭自伤自忧.
“令月……”忽地谵语浅浅.华棂凝目望那抹讪讪凉薄的美好姿影.沒忍住就又唤了她的闺名.
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來了.“令月”二字唤出口时.才后觉这样的称呼太过轻薄和唐突.
他平静须臾.心湖却又起了万般涟漪.凑近令月几步.略略颔首.目光在她面靥间定格.口吻含着浅浅的乞求样的柔:“不知皇姐……心里可还记得一个华棂.”
令月心中一动……
他的声音温存生波.又带些湿润的潮.对于一个对他尚有情愫的女子而言.这无外乎是最大的、最致命的诱惑.她拒绝不了.
心念很快不由自己驱驰.并着情念也一气儿的不由自己驱驰了.令月甫一转眸.正正对上他一双潭水般幽深璀璨的眼.这目光朗朗的.又似乎沉淀着、饱含着太多太多欲说还休.
渐渐的.令月觉得自己一双凤眸里沁出了雾气.因为她的视线分明变得斑驳而模糊了.就着杳远秋风自天幕而來、抚摸额心与眉梢眼角的空挡.她开始不自觉的回忆起与他之间的曼曼往事、那些好时光……
“皇姐名唤令月.可是取自‘令月甲辰’里的‘令月’二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样的话语.委实可是轻薄了呢.
一声“华棂”哽在喉咙口.可令月却唤不出.就这么无端端的惹引出了许多哀思來.她转过脸去不再面他.语声平淡:“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语尽时.一抹玩味自嘲的笑颜在唇畔绽的犹如春花.
沒有嘲他.也沒有怨他.即便有抱怨.她也不知道自己抱怨的是什么.
是啊.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横竖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早注定.他们是姐弟.是被血缘被伦常世理绑定在一起、滋生出的不可逆的天生的关系.就算有心动.说白了也是两人因寂寞而滋生出的一场无聊的倚靠.也是在双双不知其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滋生出的不该有的感情.时今既然一切已经明白的彻底.那么记得与不记得.当真是沒有了半点不一样的地方.
只是令月这话言的实在无端.华棂甫一愣怔.旋即渐渐松弛了一颗心.不再言语什么就这么静静看着令月不置一词.
其实很多时候.他只想就这么看着她、只要就这么看着她;那么一切的一切.便全都满足了.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亦或一个阳光底下斑驳的乌尘影子.只要让他知道她在身边、她在眼前……就好了.
只是华棂越是这样.便越叫令月觉得哀意流转.她趁着一念正浓郁的当口猝然起身.撇下他转身便要离开.
华棂突然上前疾走一步.抬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方才无论她讪讪凉薄也好、哀感顽艳也好.华棂一个字都沒有听进去.他只顾看她、只顾念她……
令月眉心一颤.忽地起了不由控制的举动.亦回身紧紧地抱住了他.迎合着他如此霸道热情的拥抱.抬手攥成了拳头死死的捶打他宽厚的臂膀.眼泪也在同时不争气的流了下來.
春情漫溯而起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发乎两颗炽热的心的冲动变化成了咫尺间的唇齿相依.当一个激吻干柴烈火肆意袭來时.一切纷乱纠葛都已开始变得模糊.
但到底只有一瞬.待浅尝辄止的一吻过后再一次的唇畔碰触.一吻欲落的当空.华棂突然止住.
凡事太尽.缘份势必早尽.更况且.冷华棂从來都不是一个意气冲头的亲王.这是在宫里.还是在浮殷亭.人多眼杂的若是被谁瞧见.定然又是一番苦心费神的麻烦事.
令月牵神回來.适才一个后知后觉.惊觉自个方才竟与华棂双双逾越到了这等地步.娆丽面孔一抹潮红.
“月下箜篌引.闻旧日往事一梦远走.”惝恍间华棂突然启口.四目相对.心头一揪.顺着不自觉吟出了句缱绻且伤感的词.“清兮.流兮.月中有佳人.皎皎河汉兮.”又一个情难自禁.面前佳人笑若春花.山河大好、海角天涯、过树穿花不及她.
他总是这样.在她每一次下定决心不再同他有半点纠缠的时候.偏生却又來招惹她.令月兀地起了委屈.酸涩与幸福在心河里并驾齐驱.凤眸沁雾.浅浅启口:“为君歌一曲.同贺佳期盼流景.”
华棂揽着她柔软身子的臂弯不觉又紧一紧:“令……”一声呼唤张口欲出.到底却压制在了心里.张口又变成了那声太过无力的.“皇姐……”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原本的情话转了个弯.探首贴着她耳畔绵声低嘱.“一会儿我先离开皇姐再走.分开两路.以免被人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