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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被裹挟进一大片蒙蒙带水汽的晨雾里.隔过一层花卉草木的阑珊疏影.将大理石净白雕镂图腾的宫道衬托的愈发颀长.也将直挺挺跪在中间的这道身影活脱似了临风的玉树.
那是荣锦王帛清……
此时此刻他着一袭紫色镶金边的宽褶皱松袍.墨发高挽了一个整齐的冠子.两撮流苏于面颊两侧时而伏贴时而和风飞扬.加之这样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孔、点漆般精光溢彩的绝样眉目.整个人从上到下俊美无匹、又带着魅惑众生的妖妖桃色.
帛清就直挺挺跪在宫道中间、正对着皇后寝殿的大门口.
“清儿.”在看清了眼前的人儿之后.帛睿平复了下陡震的心河.掺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十分不好的预感.快步行下台阶.边不轻不重的唤了他一声.
帛清并沒有急着应答.反倒颔了颔首.感知到近前被一片黑色的暗影阻住了明媚的晨曦春光后.方才甫一仰起脸.牵扯唇兮.笑的悲喜莫辨:“父皇.”
几缕阳光在帛清美好的面颊上铺陈开來.打出几许离合的恍惚感.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他的出现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时宜.但帛睿又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帛睿皱眉:“你怎么在这儿.”依然是低低的语气.复忽起心念、微一侧目.“你跪了多久.”展颜又皱.问的探寻.“一夜.”他不禁开始心疼这个跪在殿前的儿子.这样早的时辰、这样沁凉的地砖.这个孩子他究竟是想做什么.他是看面前这个父皇不顺眼.还是看他自己不顺眼啊.这个折腾自己的.极尽糟蹋之能事.为得是讴谁的心、牵谁的神.何苦來哉.
父亲会有什么反应.自然是不会出乎帛清意料的.他神色沒有大变.勾唇仍笑.声息亦轻、又发着薄挑:“儿臣冲撞了母后.來给母后赔罪啊.”偏生字句又觉得很是那么顺理成章.叫人无法辩驳.
帛睿心口一揪.还不待过多缓神呢.又见帛清低头压低了些声音:“沒有一夜.晨时才來.”这一句倒像是父子两个之间的贴己话.可是帛清很快又一抬头.微挑眉弯.声腔恢复如常.满是戏谑再补一句.“不过父皇若是愿意为儿臣圆这个谎.说儿臣是跪了一夜……那么母后一定会感动的原谅儿臣的孟浪的.”语尽就这么含笑微微的注视着眉宇越來越纠葛的帛睿.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显得很是无辜.不过又因了薄唇边儿挂着的那缕纹丝的笑而昭著着他的故意.
这一时.帛睿只觉胸口有两股气在游走.其中一道是愠怒、另一道是心疼.因了心疼的缘故.他的恼怒始终都发作不出;又因了恼怒的缘故.他的心疼也始终都流露不得.
帛清不动不言的持着姿态默看帛睿一张脸渐青又紫.心河极是平静.似乎很满意这般达成的效果:“真是不孝啊……”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却偏又带着薄薄的讥讽.
帛睿就这么当地里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纠结良久.终到底恢复到了如常神色.只憋出一句:“快起來.”不怒自威.
对这个儿子.他堂堂大楚皇者、一国之君.还当真是一丁点儿奈何的办法都沒有.
这句“快起來”分明将周匝紧张又尴尬的空气涣散的见了些许平和.但帛清并沒有如蒙大赦的那种庆幸.他依旧不动身子.只是应声低头:“父皇果然是來了皇后娘娘这里.”口吻不含什么感情.似是最单纯的陈述.又偏生像是含杂了太多故意不言明的欲盖弥彰.
“清儿.”帛睿临着儿子的话尾喝叱了一句.他的脾气是有限的.即便急脾气的他在四皇子面前一向很能按捺.但并不是沒有底线.帛清此举.已经有了太多逾越.帛睿控制了这么久都沒有发作已委实不容易.此刻心浪被勾了起來.他还沒有溺爱帛清到可以令他沒大沒小、罔顾礼数与举止、无法无天的地步.
帛清双肩在帛睿那一喝叱的当口沒控制住的抖了两下.他心知自己已经多有逾越.他一早赶到皇后这凤仪宫來原本当真是想告个罪的.但不知怎的.他就是控制不住这股莫名的性子:“儿臣知道父皇会在这儿.所以儿臣來了.”性子起來.人便更加横冲直撞沒个管顾.帛清抬目.
这一句倒把已染怒气的帛睿给做弄糊涂:“什么.”下意识发问.
穿堂风掠过大地.带起一阵离了枝头的无名花卉的叶片、花瓣.在这一瞬齐齐的呈落在帛清开阔的紫色衣领上.一眼过去犹如刻意装点一般的撩人心魄.俊颜配落花.加之跪身直背的姿态.又显一种别样凄美.这意境令人心碎.无法临摹.
帛清敛笑.语气却沒了方才那些轻佻与讥诮.是正色了许多、又显微微的肃穆:“我不想跪她.我是跪给父皇看的.”他侧一仰首.登地又带起了有意无意的挑衅.“父皇不是叫我來告罪么.我來了.”
“你.”帛睿登地抬手.掌心又在半空握成了拳.他被这个儿子讴的一口气哽在喉咙咽不下去又发作不出.这般情境极是做弄.
帛清喉结动了动.这一瞬心里有一瞬的发毛.毕竟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皇.他不可能一丁点儿都不怵怕父皇的威仪.但很快他又硬着头皮死磕到底:“父皇是想再给儿臣一个耳光么.”语气波澜不惊.即便心口抖了几抖.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跟父皇过不去.为什么但有牵扯澹台皇后他就会总也这么的不镇定……
忽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伴随心口一个钝痛.帛清神智一恍.他被帛睿一脚掀翻在地上.
“你就是这么跟父皇说话的.”双眼发黑时又听帛睿怒不可遏的一句.帛清抬手下意识捂住心口.侧首去看.见帛睿抬起的右臂正泛着细微的颤抖:“你这逆子.”这一句话声腔倒是压低了.但低且狠.
又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复姓“澹台”的女人.帛清骋着意气在心里固执的这么想着.澹台皇后于他已不只是心头一根芒刺那样轻描淡写、隐隐不适.而是犹如利刃在喉不去则死.这种固执的任性也不知是因了什么缘由.似乎帛清一出生起就深深根植在了心里.
一任帛清心下里如何忿忿又委屈.面对着已有青筋暴起的帛睿.事已至此.帛清面上却是物极必反的平和镇定了:“父皇今年三十有九了吧.”复一笑开.眉弯浅挑、口吻薄讪如一阵风.“今年岁数里带着九.诸事莫太尽.当心给折了……”他到底有保留.还不至于敢大刺刺的说出“折了福”、更不敢也不能说出“折了寿”这类的话儿.
帛清虽性子随了父皇不羁了些.但还从不至于不加收敛、不知进退、毫无眼色、任性胡为到现下这等地步过.帛睿不知他今儿到底是抽了什么疯有了什么魔障.但这样的帛清只会令他更加盛怒:“清儿.”须臾无言.沉着一张脸冷着一双眼的帛睿突然开口.怒极反笑.“咱父子俩上辈子是不是认识.”
显然沒料到父皇在这当口会突然來了这么一句:“怎么.”帛清一个诧异.
帛睿盯着儿子的一双眼睛此刻似乎神光喷火.牙关森森然.是从齿缝里一字一句挤出的寒冷:“要不是父皇上辈子欠了你的.何至于这辈子你这么讴朕.”甫一拂袖负手在后.
“……”帛清头脑跟着一懵.登地无言.
一阵衣袂裙摆“簌簌”磨着地表的声音渐轻而变重.极不合时宜的在这当口凭空传來.
父子两个下意识抬目.见是已然装容齐整的澹台皇后迈了门槛儿行步出來.
皇后原是不知凤仪宫外发生了些什么的.醒來时瞧见楚皇不在.便知他是先一步离开了.梳洗时有宫娥进來传话这才知道皇上就在殿外.还有荣锦王.
她一眼瞧见父子两个这等阵仗.心下顿地有了七八分的了然.秀眉微蹙、面靥忙牵了一急.复敛眸笑盈盈的启口打圆场:“爷俩这是怎么了.”碎步冶冶的下了台阶过去.对帛睿匆促行了个礼后.便微曲身去扶地上的帛清.“來.四皇子快起來.地上凉……”
话不及吐完便被帛清一把甩开.
澹台皇后受了这猝不及防的一个力道.身子失了重心.足下不稳的骤地一下跟着向后摔倒了去.幸在帛睿并着宫人眼疾手快的去扶才不至于磕碰到脆弱的后脑勺.但整个人还是半摔到了地上.腰身一抵又磕到了凸起的一块儿假山石……
这一下帛睿是真正的暴怒了.
“孝”之一字是亘古不变的永恒的推崇.也是人之处世最基本的操守.即便帛清与澹台皇后之间再有着怎般凝古不化的隔阂.皇后都是这诸多皇子公主的嫡母.更是国母.帛清他冲撞皇后.更有甚者他居然把皇后给一把推到了地上.如此不知礼数.岂是一句年少孟浪就能遮掩过去的.若说年幼不懂事儿.他都二十二的年纪了、都有一双两岁的儿子了他还不懂事儿么.
他此般种种.为人子就是不孝.为人臣更是不忠.
“來人.”帛睿霍地燎过一阵心头火.怒从心生.看也沒看帛清的甫地转身冲内侍发命.“把荣锦王拉下去.脊杖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