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rì,林胥将看完的书尽数还给先生,先生问了几个与书中内容相关的问题,林胥都对答如流,而且还加入了自己的见解,讲到jīng彩处,先生毫不吝啬地拊掌称好。
师生俩聊了半个时辰,最后林胥想起家中有事未做完,遂起身告辞。临走时,先生叫住林胥,微笑着道:“小胥啊,我在你们这儿待了有十几年了吧?”
林胥不知先生问这个干什么,顿了一会儿,道:“嗯,先生在我十岁时进村教书,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才知道读书的乐趣。”
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你是我这几年来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之一,昱霖也是。你们俩天资聪颖,善于思考。但是难能可贵的是你勤奋,昱霖在这一点上比不上你。”
林胥听到先生给予他如此高的评价,高兴得脸泛红。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羞红着脸道:“学生只是很喜欢看书,也说不上勤奋……”
先生摆摆手,否定了林胥的回答。他继续道:“这是你自己的优势,恐怕连你自己都没发觉,或者说它已成为你的一种本能,一种习惯。你不必太过自谦。过于自谦,便是骄傲。”
林胥听了,若有所思,不再扭捏,微垂下头,道:“先生教训的是。”
先生点点头,拍了拍林胥的肩膀。忽然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说道:“其实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
林胥见先生叹气,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惴惴地问道:“不知先生有何事要说?”
“今天下午,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先生深深地看了林胥一眼,说道。
林胥浑身一震。尽管心中猜到一些,可从先生口中得到证实,还是有些不好受。“为什么?”
先生苦笑道:“家中出了一些事,必须要我回去主持,这是没办法的事。再说我能教给你们的都教了,村中的孩童都已长大,我也该回去了。”
林胥听了先生的话,明白没有办法能挽留先生。他想了一会儿,道:“那请允许学生和昱霖送您一程。”
先生点点头,不再言语。林胥跟先生告辞,转身回家。
回到家中,林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去村长家向村长说明了这件事。村长起初也是一惊,可最后也想不出合适的办法挽留先生,只好叫来一辆马车,嘱咐林胥,将先生安全送出村口。
林胥又叫来昱霖,两人一同奔向学堂。刚到学堂门口,只见书僮手提两个书箱,背着包袱走出门口,先生紧跟在他身后。两人正要帮忙,却被先生叫住。
“我有话要对你俩说。”说完,便朝前方走,林胥与昱霖紧跟在后面。
“还记得六年前你们的那场正邪之辩吗?”先生没有回头,问道。
“记得。”两人同时应道,互相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不知先生再次提起有何深意。
“我还是那句话,正邪之分没有固定的界限,你们要寻找合乎本心的正与邪。只有这样才能立于世界而不被别人利用。”先生顿了顿,继续道:“你们肯定很奇怪,事隔六年我的话为何没有变,因为这又要牵扯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做自己。”
“做自己?”两人惊讶地望着先生的背影,实在不明白“做自己”到底难在哪里。
“不错,就是做自己。你们现在会觉得做自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当你们步入并开始接触身边的世界后,你们会发现,再想‘做自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先生顿了顿,接着道:“世间诸多杂念一股脑的冲进你们的脑袋,你们就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稍有不慎,便会被大浪冲翻。只有紧持本心,保持自我不变,才能安然度过。”
林胥心中有一丝疑问,他低头想了想,整理好思路,问道:“先生,学生不明白。人在这世上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有时也会因一些事儿牵绊自身,有的人甚至会因此耽误一生。若遇着此类事情应该怎么办?”
不等先生回答,昱霖也问道:“先生说要把持本心,也就是说不要随波逐流。可是一条洁白的布,哪怕只是沾染了一点墨迹,那也是染污了。人如何能在世界这个大染缸里把持本心,不被污染呢?”
先生听了两人的提问,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惊讶但充满赞许地望着两人。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着道:“你们俩长大了,想问题也想得如此之深了。”先生沉吟一会儿后,才道:“我先回答小胥的问题吧。人在世间所做之事十有仈jiǔ不顺乎自己的意志,往往是因为受制于人,或是生活所迫。凡…普通人做事顾及太多,左思右想,妄图想出解决的办法,殊不知他们已经越陷越深,不能自拔。这个时候思想深受束缚,脑袋里早成一团浆糊,什么事也办不好。要我说,就应该暂时放开这些事,抛弃一切杂念,不如去郊外野游,放松自身,与大自然接触,从天地中寻找解决的方法。”
林胥与昱霖听了,更加糊涂。昱霖忍不住插嘴道:“这怎么有逃避问题的嫌疑……”林胥不语,但也点点头。
先生笑道:“怎么是逃避呢?古人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寻根究底,万物万法皆出于自然。人心本是一颗赤子之心,可接触的事物多了,也就被渐渐地蒙蔽了。接触自然是洗涤心灵。心灵洁净了,就像一面镜子,可以照见一切道理。”
“再看昱霖的问题。昱霖打的比喻很好,世界就是一个大染缸,新生的人就是一块洁净的布,掉落其中肯定会被染sè。可染sè有两种,一种是能让自己丰富亮丽的sè彩,另外一种则是沉郁yīn森的sè彩。而且布之所以会被染sè,是因为它自主地,或是它拥有想被染sè的念头。人刚接触这个世界,对世界好奇是正常的,可他若是能避开那些yīn森沉郁的sè彩,而去接触那些亮丽的sè彩,那他的本心自然是受益匪浅。”
先生说完,微笑着望着两人。两人将先生说的话谨记于心,俯身朝先生鞠了一躬,道:“多谢先生教诲。”
“还有一点我应当跟你们说,当下时势,佛道魔三分天下,西北疆土乃佛学盛行之地,佛学最讲究明心见xìng,修炼本心。若是有机会,昱霖可去那里请教寺中的大师。”先生微笑不语,别有深意地望了两人一眼。
这一瞬间,两人只觉得在先生面前毫无秘密。
这时一旁的书僮说道:“先生上马车吧。”此时林胥两人才发觉已走到村口。先生微笑道:“好了,送人千里,终有一别,若是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说完,在书僮的帮助下,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进,先生冲两人挥了挥手,两人也挥手与他告别。
等到完全看不见马车,两人才动身回村。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又平平淡淡地过了几rì。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人们正在田野里劳作,几条黑狗不知疲倦地追来赶去,玩得不亦乐乎。到了正午,天气突变,不,是剧变。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竟然出现了成片的乌云,隐隐还伴有雷声。人们早早地结束劳作,回到各自家中。约莫过了三个时辰,天空依旧是乌云滚滚,可偏偏就是不下雨。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望着天空,讨论这奇怪的景象
“这是哪门子的怪事,不会是我们触怒了神灵吧?”
“怎么可能?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降罪于我们呢?”
“那倒也是……”
听着村民们的议论,林胥的眉头皱了起来。想起前几rì猎户李力说过的兽群奔袭,他还心有余悸。若这种事落在他们村子头上,自己只怕没能力保护全村人。今天又出现这种情况,实在是非常蹊跷。他低头思索再三,觉得事不宜迟,决定马上去找老头。
林胥叫来昱霖,跟她说明情况。两人并未告诉村长,辨明方向后,便催动全身真气,全力跑向当rì老头所指的山头。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想到,今rì的离开,竟成了他们与村子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