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条上臂肿胀着,抬起来已经开始吃力了,秋茵的脆弱在此刻尽现,子弹造成的创伤,血肉模糊着,她只想找个肩膀,找个胸膛,死死地抓住一个人,然后放肆地喊痛,似乎那样可以缓解她的痛苦,可现在没有那个人,她只能一个人扛着,看到伤口的血污,双眼发黑,呕吐感袭来,秋茵再也无法支撑住身体,垂坐在了床沿边。
医药箱就在脚下,她只能依靠自己的手将子弹舀出来,可舀起了刀和镊子,秋茵才发现,这并不容易,尝试了几次,当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时,一阵阵眩晕起来,别取出子弹,就连舀镊子的力量都没有了,最后秋茵决定放弃了,她需要一个大夫。
镊子从手里滑落,她任由子弹留在手臂里,只想躺下来睡一觉,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去想。
安城入冬的清晨,如往昔般地清凉,只是这个冬天多了一样感觉,叫做孤单。
静寂的夏家大宅,在太阳升起后热闹了起来,大太太和姨娘们都起来了,看似祥和的一天,却四处藏着危机,袁德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如果他怀疑这个背影是夏秋茵,肯定会登门造访,如若知道秋茵受伤,还是枪伤,昨夜的贼也就找到了。
秋茵不敢躺下,怕自己真的睡了,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家里连个应对的人都没有,伤口上洒了消炎水,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夏秋茵决定一会儿就去找大夫,可就在她打开衣柜,打算找衣服穿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吵杂的声音,还有汽车的隆隆声,难道袁德凯真的来了?
秋茵已经疲惫得没有力气了,她转过身,走到了窗口向外面张望着去,周伯已经将大门打开了,两队士兵列队跑了进来,笔挺地列队两边,长枪端得庄严,看这些士兵的军装有点眼熟,却又不像严广的人,随后一辆黑色的牛鼻子大汽车开进大门,晨光照射在车身上,透着一层的尘埃,仍旧闪亮夺目,秋茵的心微微一震,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这让秋茵不免想到了一个人,古家的二少爷古逸风。
牛鼻子汽车进了夏家大院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一个年轻人跳了下来,秋茵认得这个人,这不是去而复返的许晋庭吗?他不是回东北凤城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许晋庭下了车,走向了后门,拉开车门后,两边的士兵一个个昂首挺胸,行着军礼,车门处,秋茵看到了一只白色手套……
弹簧一样,秋茵从窗口逃离了,心不自觉地加速跳动,他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
夏秋茵看到那牛鼻子汽车,白色的手套,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了,她终于了解自己的一个弱点,就是古逸风,一个月以来,她的胆子退化得如此严重,生活竟然多了让她害怕的人物,而且是越来越胆怯,每次看到他白手套,或者听见他皮靴的声音,都好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炸肺的冷冽,可这种冷冽中又多了一点什么,让秋茵觉得自己好像病人,在矛盾中挣扎着。
“古副司令来了,秋茵,快起来,古副司令来了。”
门外是秋茵娘急促的敲门声,如果不是秋茵进门时将门锁了,她一定像旋风一样冲进来,古逸风的驾临,让娘好像打了鸡血,话的声音都变腔调了。
夏秋茵应了一声,马上起来,娘在门外数落着她,早就该起来,最近让她睡懒觉睡得多了,实在太失礼了,娘又敲了一会儿,见秋茵没再应答,似乎也没有闲暇留在门口,又蹬蹬地跑下楼去了。
夏秋茵被娘这么一,心里的畏惧这会儿变成惊慌了,古逸风不会真的怪秋茵不出去迎接他吧?古二少爷在家里,军队都被人捧久了,惯坏了,秋茵作为他的姨太太,也需顺了他的意,现在秋茵的房间有点乱,染血的夹袄还在地板上,她着急地环视房间,却不知道将它藏在哪里好,只好卷起来,藏在了衣柜里。
收拾好了,秋茵拉开了房门,当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时,她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没穿衣服,只有里面的一件内衣,可穿什么好呢?原本打算再见到古逸风的时候,给他水水的女人感觉,可她现在的状况,怎么能穿那些不便利的旗袍,一条手臂已经无法抬起,何况还肿得套不进衣袖了。
秋茵照了一下镜子,索性这脸色也够难看的,穿什么都一样,不如让自己舒服点,还是保留安城的习惯,穿了青色的女学生衣裙,这一身衣装,倒让秋茵的脸色显得没那么苍白了。
宽松袖口虽然没有紧绷着手臂,可伤口处仍旧疼痛难忍,手臂上的动脉在胀裂地跳动着,凭白地多了颗子弹,怎么能好受?
秋茵在脸上擦了胭脂,点了唇,人看起来好了许多,却仍旧难以掩饰她一夜未睡的倦怠,推开了房门,秋茵走出来,刚好瞥见了姐姐夏冬青从房门出来,夏冬青似乎精心打扮过了,淡黄镶着金丝线的紧身旗袍,一朵朵银色的爀忘我印在纹理之间,黄玛瑙水润的镯子垂落腕处,头发梳得恰到好处,左额上泛起了乌黑的波浪,耳环是零零碎碎的银,灿灿的金,一夜好睡,让她精神百倍,相比秋茵的清淡颓然,相距天壤。
夏冬青只顾着自己的形象,手指摸着脸,鬓角,没有注意到夏秋茵存在,她觉得自己足够得体了,才微微一笑,摇着手里的绢帕,兴匆匆地下楼去了。
秋茵看着夏冬青的背影,不晓得外面进来的是她的丈夫,还是秋茵的?抑或秋茵只是个多余的人,插足在别人的幸福之间,古逸风若是进门,见到夏家姐妹,该是何等的后悔,他怎么放弃了那么水柔的女人,要了秋茵这个青涩的丫头?
想到这里,莫名的,秋茵的心里有了火气,夏冬青那样向她道歉,一脸肠子悔青的神情,原来竟没死心,她恨不得成了古逸风的下一任姨太太,让那个男人冷落了夏秋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