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夜深。
克雷德瘫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里,一连几个小时都是那样。
被恐惧占据身躯的少年,不久前刚从一个厉害的幽灵手中逃出生天,现在的他仍心有余悸瞟向客厅的大门——乔尼特别吩咐留着方便某个客人能够自由出入的地方,仿佛下一秒就会跳出一张苍白恐怖的脸。
好个自由出入,连什么驱魔的结界都不画,就这样他人家放进来,那圈养幽灵有什么区别?就算这里有2个身经百战的猎魔人在,剩下的一个人不是和路人一个样么?
“看我的这身行头,就知道是个刚入行、目前尚未伤害过你们同类的无害见习人士,请别找我的麻烦。”克雷德一边搓着颤抖不止的双手,一边想。
但是,另一个念头却很合时宜的跳出了他的脑海。
前段时间是谁要励志成为扫清邪恶、帮助无辜的猎魔人的?这时却因为一只小鬼而打起了退堂鼓的又是谁?
男孩想起在大叔教授古迪尔尼斯语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
放弃坚持,如同动摇信仰。
那不是连大叔口中灭绝人性邪教徒都不如了么?男孩想起了猎户莫得、想起了三个村民因他而惨死、想起了被邪教徒及其召唤的僵尸洗劫的村子、想起了充满药水味道和刻薄话语的村医所。
还想起了支离破碎、因自己的无助、软弱而流下眼泪的“凯莉”。
克雷德的心里被小小的耻辱感揪动着,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为了不再让下午的经历困扰自己,克雷德打算转移注意力。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哦?说说看。”乔尼有些诧异,不仅是因为他语气里毫不遮掩的恭敬,更是因为这是男孩第一次没有叫自己为大叔。
“为什么我们不画个结界,让自己安全点?或者你直接把他叫出来一剑劈死?”这个问题,也确实是他想知道的。
乔尼考虑了一下,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喔,我都忘了!”随机扭身在身边的包裹里翻找起来,就像他们在旅馆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细水涓涓,伴随着玻璃制品轻碰硬物的悦耳声响,乔尼的手中出现了一只高直的酒瓶。
正是刀疤脸汉克斯口中的“孩子”……全大陆只有23瓶的精装红葡萄酒。
而现在只有22瓶了,因为乔尼已经用随身携带的开酒器撬开了酒瓶的木塞,然后对着嘴巴咕嘟咕嘟的大喝起来,未等瓶塞落地,酒瓶已然喝空了一小半。
男孩正在惊叹酒瓶墨绿的本色正以极快的速度显现出来,乔尼却把半空的酒瓶递给他。
“这就是我的‘结界’,喝了他,没人能伤得了你……还有别喝光,那边的翔正在流口水呢。至于你说的另一个问题,我得说对付恶魔和邪教徒的方法对幽灵无效,因为它没有实体。”
克雷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吾师,咱们的兴趣爱好是有区别的。”翔垂着脑袋回答,虽然这是他一贯的动作,不过这时候看起来更像是完全被打败了的无奈:
“吾师,教唆未成年喝酒,死后会被打入地狱的。”
“地狱那种地方,其实没那么可怕,只不过要面对的都是自己抓进去的家伙,这一点让我有些困扰。”
这是在怂恿未成年喝酒啊!圣主七贤,这还是你管辖的范围吗?虽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喝酒,但教唆未成年人饮酒在帝国整个大陆境内可是明令禁止的,更别提是为教廷效力猎魔人了!不难想象如果教廷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发飙。
有那么一瞬,男孩觉得自己知道大叔被赶出教廷的原因了。
即便如此克雷德还是对全大陆仅有23、不,是22瓶的美酒产生了兴趣,他看看周围,除了乔尼那一双玩味的眼睛,没人留意他。索性心一横,学着乔尼大叔的样子猛灌了几口。美酒下肚,身上有些发热,脸上也变得暖融融的,口感上比梨子酒更厚重一些,酒香味也更浓些。
突然,一阵异样的感觉顺着脊梁蔓延至他全身的神经,不停渗出的冷汗使男孩打了一个激灵,他强烈的感觉到那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又一次的苏醒。
异常哀婉的哭泣夹杂着粗糙的刮蹭声隔着天花板刺入了男孩的心里,克雷德汗毛倒立,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
第一声,餐厅的上方;第二声,二楼的走廊;第三声,二楼通往一层走廊的楼梯……
声音一次比一次接近。
而第四声,就在客厅的门口,那如同通往黑暗深渊的黑暗中。
“大、大叔……来了!”克雷德的酒全醒了,他颤抖着指向黑洞洞的客厅大门。在哪里,一套锥形探测器正白纸上沙沙的疾书着。
“啊,我们看着呢。”乔尼轻轻的把克雷德挡到身后,沉声说:“闻到酒香味,耐不住性子了么。”
“吾师,你去过地狱么?” 翔突然问出一个很怪的问题。
“我结过1次婚,你说呢。”猎魔人乔尼无不调侃的回答,与周遭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翔笑了。
师徒二人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诡异的哭声,克雷德郁闷的想,明明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这样的行为令他觉得不可理喻,不过,乔尼和翔的玩笑,也确实令克雷德短暂的忘却了恐惧。而当猎魔人学徒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事件的主角,已经悄然的出现在客厅的大门前。
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十多岁的小姑娘矗立在门口,半透明的身躯穿着苍白的蕾丝睡裙,黑色的长发胡乱的散在惨白的脸上,即使看不到她的眼眸,也能通过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感受到它无边的幽怨。整个房间的温度顿时进入冰点,客厅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满满的结上一层冰霜。
“鬼!”克雷德大喊这跳起身。然而,他的这一动作,却仿佛引起了幽灵的注意,幽灵扭动脑袋,把原本应该是脸的地方转向克雷德——这样一来无疑给初出茅庐的年轻学徒增添了很多的压力。
“你们看到了吗?”克雷德用颤抖的声音文身边的伙伴:“他好像是在看我。”
“它绝对是在看你。”乔尼从沙发里站起身:“而且它对你印象不错,不过暂时进不来。”
克雷德这才发现,幽灵在地上的盐线前停下了脚步,男孩不禁松了一口气。
就在乔尼让克雷德在包里寻找镀银十字架短刀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客厅的窗户砰然炸开,狂风立刻在屋里肆虐,把屋里搅得乱七八糟,更糟糕的是,乱飞的书本弄散了地上的盐线。屋里的每个人此时都毫不怀疑,这是那只幽灵干的好事。
视线和动作被干扰的乔尼和翔回过神,发现幽灵已经翩然来到了克雷德的身前,冰柱般寒冷的半透明的手指插进了男孩的胸膛。
“这家伙!”翔顾不得手掌被刺伤,抓起一把铁钉狠狠的掷向幽灵,在幽怨的哭号声中,幽灵化为一团烟雾,不一会又在别的地方重新凝聚成型。而可怜的克雷德则直愣愣的重新倒回了沙发。
一串铿锵清晰的咒文从乔尼的嘴边流出,神圣的字眼充斥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幽灵痛苦的在本已混乱不堪的屋内翻滚着,然后突然急转,只向破碎的窗户逃去。
“圣徒枷锁。”乔尼在额前竖起两根手指,数道金色的铁链凭空出现,把几乎就要成功逃走的幽灵紧紧绑住无法脱身,幽灵发出空灵的吼声,石头一般坠落在地板上。房间里的空气顿时不再那么凝重、寒冷。屋里的冰霜也都飞快的消散了。
屋里唯一在哀嚎的,便是那只被困在咒术锁链中的幽灵。乔尼捡起从克雷德手中滑落的十字架短刀,气势汹汹的朝幽灵走去。
翔问道:“吾师,难道要用‘使徒’的力量直接消灭它吗?我觉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公墓找到幽灵的尸体把它烧掉。”
乔尼睹了一眼依旧倒在沙发上的克雷德。
“我没有通过‘圣徒枷锁’感受到强大的怨念,这是一个很有可能是一只由诅咒或别的什么产生的古灵”手中的十字架短剑愤然刺向幽灵。
铿,金属交击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客厅。
一把长剑讲把尼手中的十字架短剑格的半空,寒光闪闪的剑刃上,倒映着乔尼惊讶的双眼。
“大叔,他不是古灵……也不是怨灵,我能看到……。”在男孩感觉到乔尼收起短剑之后,克雷德软软的跪倒在地,翔和乔尼把他搀到沙发的时候发现男孩的鼻孔正不断地向外流血。
“你是什么意思?”乔尼问道,然而他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真没想到,你居然是灵语者!?”
只是克雷德对灵语者不是很有概念,他按着额头努力想让自己的脑袋不在晕眩。
“一个恶魔!”男孩说:“委托人一家有危险。”
“你看到了什么?”乔尼问道:“快告诉我,这很重要。”
“这幽灵不是古灵也不是怨灵,他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家人才这样做的。委托人一家四口,小女儿其实是恶魔。”
乔尼点点头,用纸塞住了克雷德的鼻孔:“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其他的交给我们。”然后他带着翔急匆匆的离开了老屋子。
一路上,翔一直用很奇怪的眼光瞅着自己的导师,直到后来乔尼再也不能忍受:
“你想问什么?”乔尼大声的问道。
“那是一个常识性错误,吾师。”
“在教导你之前我就说过了,我对驱邪之类的活并不擅长……有些判断失误是正常的,如果是恶魔,我就不会弄错了。”
翔努努嘴,不再说话。两人快马加鞭,一路向委托人下榻的旅馆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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